末日乐园 第699章

作者:须尾俱全

她进了走廊时,元向西还充耳不闻地站在走廊口,一张一张地端详照片。“诶,我们的婚后生活好像蛮愉快。”他瞧着有几分高兴,“我就知道我要是活下来,以后肯定是个好丈夫。噢噢!你快过来看,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波西米亚的脸都快沉到地上去了,脚步咚咚地折返到他身旁。“谁他妈和你有……你是死了以后才这么悠闲,还是天生脑子里少元件?”

不知是哪儿的木板,又长长地、曲折地叫了一声。她低头看看照片,见自己怀里果然抱着一个仍在襁褓中的婴儿,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我好端端的怎么都有孩子了?你怎么知道这是第一个孩子?”

“后面有日期和标注。”她的丈夫很有耐心地提醒了一句。

“……我自己也能发现。”波西米亚嘀嘀咕咕地翻过照片,果然看见了一行小字“1974年12月15日,宝儿降生。”

他们是在1973年“结婚”的,74年就生下了第一个小孩;波西米亚放眼一扫,发现这对夫妇后来闲得没事干居然又生了两个孩子。其中有一张照片里,夫妇俩各抱了一个小孩,那“宝儿”立在他们脚前,手里抓着一只汽车玩具,神情呆滞地看着镜头。

“有空不干点正经事,花时间生孩子?”她咕哝了一句。

结婚生子真是天底下最莫名其妙的事——为什么要生养孩子?养大了离家自己白忙活一场有什么意义啊?又不像人偶师的人偶,还能差遣它干活。自己想干的事干不了,栓在一个地方不憋得慌吗?

元向西兴致勃勃地把圆桌上的照片、墙上挂着的照片都看了一圈,又找到了几张“宝儿”的照片。把照片放回去以后,他站在楼梯上想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我想找找我们的相册之类的……”

“他们,他们的相册。”波西米亚实在饿得没有多余力气教训他,“你看上瘾了?”

“我们的脸出现在了照片上,照片又介绍了这个家庭的历史……这个历史,说不定对于破解这个副本会很重要。”

他难得一次不呆乎乎的,波西米亚反倒不习惯了。而且,每当元向西微微皱起眉头,露出这种迷路小动物一样的神色时,就让人很难拒绝他的请求。“随你去找,我去看看能不能就此一走了之。”

虽然能一路顺顺利利走回公路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但是……万一呢?

“你太乐观了吧。”

“要你管。”

外头仍旧是一个晴好的下午,阳光热度丝毫不减,树影凝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云影缓缓游在地上,仿佛一丝墨逐渐氤氲开在水里一样,一晃儿就飘散在了明亮的阳光中。这么舒适的天气,她却要和活鬼假扮夫妻、忍饥挨饿地过副本,明明池塘里说不定就有鱼了……

路过池塘时,她一边走,一边不住往水里瞥,想从绿幽幽的水里找出游过的鱼影。或许是她找鱼找得过于专注,等她一停脚、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房子前面。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在她推开门后,从客厅里传出了元向西的声音。

“鬼打墙。”波西米亚吐了一口怨气,“最远只能走到池塘,出不去。”这大概说明,这儿的确是一个副本,还没有长成末日世界;元向西作为一个活鬼,说不定有机会走出去——但她不打算提醒他。要是她出不去,他就得留下来陪她一起把副本破解了才行。

旧房子咯吱响了几声,客厅门口露出了元向西的头。他四下看了一圈,不知道在找什么,才转头问道:“一起找相册吗?”

“谁要看你婚后的生活照片。”波西米亚拖着脚往楼上走,“我看看二楼有什么线索。”

这个副本也像这个午后一样,懒洋洋的。除了让他们出现在照片上之外,副本似乎就懒得再有动作了;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中走过时,波西米亚一点儿也不紧张,反而觉得连房子都在阳光下舒展开了筋骨。

主卧里整整齐齐。虽然盖了一层灰,却连一把随意扔在桌上的梳子、或者搭在椅子上的衬衣都没有,简直像是特地收拾好了给人参观似的。波西米亚可不管这个,见抽屉就拉,见柜门就开,脑袋钻进去就是一通乱翻;在漫天飞舞的衣服里,不要十分钟,卧室里就好像遭了劫。

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她摸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个必要的线索。

“最讨厌还得做功课的副本了……”

波西米亚抱着日记,倚着床头坐了下来。她的脚伤刚好没多久,正好可以放在床上休息休息;午后阳光落进来,映亮了已经开始泛白的红色日记本,窗纱轻轻飘打在她肩膀上,几乎称得上惬意。

“我真的好开心。”连笔迹都是她自己的,看起来古怪极了。“每天一睁开眼睛,看见我在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就躺在自己身边……结婚后的日子原来可以这么幸福!世上没有比和他结婚更好的事了。”

谁说的,烤鸡就强多了。

“太害羞了吧,今天早上他忽然在浴室里抱住我,吓了我一跳。都结婚了,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脸时,心里还是会砰砰直跳……我真的说不出自己到底多喜欢他,要是说出口我会羞得炸掉的!”

元向西是长得挺好看的,波西米亚不大情愿地想。

接下来好几页全是这种花痴告白一样的风格。女主人一次写的不多,顶多只有寥寥数行,但隔几天就会写一段,玫瑰色的甜蜜几乎渗进了空气里。波西米亚匆匆翻过这一堆婚后感言,目光在一张纸上跳了跳我怀孕了

只有这四个字,连一个感叹号也没有。波西米亚回头翻了翻,发现这一段日记都是1974年年初写的,正好在“宝儿”出生九个月之前。

要和那么喜欢的人一起生下第一个孩子了,好像会很快乐吧……她对着那页泛黄的纸看了半晌,心里也升起了一番感慨。末日之前人们所说的“幸福”,不知道是不是比找到特殊物品、找到生活物资还开心?

她正要接着往后看,只听元向西的声音忽然叫了一句:“你在卧室吗?”

波西米亚心里一跳,慌忙将日记本塞进被子里。

“怎么了?”她抹抹头发,希望尽量让它平顺一些;再打眼一看,这才惊觉房间里有多么狼藉——她赶紧跳下床跑出去,将卧室门在身后关上了,一转头,发现元向西正站在楼梯上。

窗户里落进来的阳光,几乎要透过他盈盈的皮肤,折射入人世;明亮欢快的灰尘浮动在空气里,好像许多精灵似的,正在他耳畔发旁轻轻唱着歌。

……怪不得卫刑临死之前,仍旧对他念念不忘。

“你看着有点怪怪的。”元向西一开口,小精灵就不唱歌了。“嗯……像被捉奸了一样。”

“不要总放屁。什么事?”

“我找到相册了。”他很佩服似的说,“好多啊。这家人到底有多爱照相啊……不过,我真的很上镜。”

“正经话!”

“噢。”元向西将长发别向耳后,露出了让人忍不住想轻轻用牙齿咬住的粉白耳廓。“我发现,宝儿的照片不多。”

“那又怎么样?”

“我找到了二十多本相册——你能想象吗,这家人不用十年就照出了二十几本相册的量诶!”看了一眼波西米亚的脸色,他忙摆摆手:“总之,是这么回事……我刚才看见外面摆出来的照片里,宝儿最大也只有四五岁,有点奇怪嘛。他们第三个孩子是在婚后第七年出生的,说明那个时候一家人还好好的,那为什么……”

“说重点。”波西米亚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走下了楼梯,催促道。

“我本来想着,可能是外面位置不够了,其余宝儿的照片都装在相册里了。我翻了好多好多照片……连你脖子上那颗小痣的位置都记住了。”

“少看无关紧要的东西!”波西米亚觉得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到底和那个宝儿有什么关系了!”

“很奇怪诶,你的照片几乎每一页都有,但宝儿五岁之后的照片,就变得很少了……六岁之后,干脆一张都看不到了。”元向西喃喃地说,“我想……她是不是六岁的时候死了啊?”

第1253章 神仙眷侣

……波西米亚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自己。

被相册堆成的小山环绕着、一张一张地翻照片,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她盘腿坐在客厅地上,手中相册一开始被窗外阳光映得明亮耀眼,几乎看不清照片上的人。后来反光弱了下去,图像渐渐清楚起来;直至人脸一点点暗沉进影子里时,夕阳也终于沉甸甸地挨了上地平线,万物都被蒙上了一层凉凉的暗蓝面纱。

恐怕林三酒一时半会是等不来清水用了……

波西米亚将相册放在一旁,揉了揉眼睛。这副本大概要花上她不少时间,她和元向西看了一下午的照片,房子里也没再出现什么古怪。正如元向西所说,她的照片始终大量地贯穿了每一本相册,有合照、有独影、有抓拍,是所有家庭成员中照片数量最多的一个人。

在一口气看了至少数百张自己的脸之后,波西米亚简直有点喘不过气了。好像她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真的过上了一次这种生活:照片里的她特别容易大笑起来,在明亮阳光下长发飘扬;她的皮肤被晒成了光泽闪闪的小麦色,仰头张嘴去叼树枝上垂下来的一只红苹果。

……末日前的生活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吗?波西米亚又看了一眼自己叼苹果的照片——这张照片上,她正被元向西高高抱在怀里,双腿坐在他的臂弯中;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元向西仰头望着她,好像怀里是一颗不小心被自己捉到的星星。

这当然不出奇。

一大半的照片上,她身旁都有一个元向西——后者的照片数量只比她少一百来张而已,经过一个下午之后,波西米亚也对他的模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要说他本人看上去还有点儿轻飘苍白的鬼气的话,那么照片里呈现出的可就是他原本鲜活生动的模样了:过节时喝了好几杯酒后,他双颊酡红、嘴唇水润,眼睛几乎比星空还亮;几年里他试了长短好几种发型,没有一种不适合他的,总衬得他骨骼线条清薄流畅,像刚落下来的仙人。

“我说,宝儿的照片没有了,可能倒不是她死了。”

波西米亚顺手将照片揣进了自己的兜里,嘴上倒仍旧不留情:“你这个鬼的心思就是很阴暗,你没发现吗?我们本来就没有照多少小孩的照片嘛。”

的确,跟这对幸福快活的夫妻一比,他们俩的孩子好像只是附属品。

随着宝儿越长越大,她的照片也越来越少——应该是“她”吧,波西米亚至今都有点儿不太确定这孩子的性别,因为宝儿总是板着一张团乎圆脸,梳着和她爸爸一样的发型,看不出穿的是裙子还是宽短裤。五岁大的宝儿偶尔出现在照片里时,总是骑在元向西的肩膀上,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到了六岁之后,宝儿的照片就彻底绝迹了。

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大概是因为身为次子,对父母来说不那么新鲜了,照片后头连个名字都没写;第三个孩子又是个女儿,在她还蹒跚学步的时候,所有的家庭照片记录就都中断了。

“你觉得,可能是有了第二第三个孩子以后,我们就懒得再给孩子照相了?光给自己照……?”元向西放下了手里一叠宝儿的照片,一边站起身去找灯光开关,一边说:“不会吧?总感觉我会是一个更慈爱的爸爸才对。”

“谁的爸爸你也不是。”波西米亚呲了他一句,也站了起来。一到傍晚,气温就迅速凉了下来,窗外的树丛、麦地都暗沉沉地连成了一片幽深的黑影;她走到元向西身后,看他一连“咔哒咔哒”按了好几下开关,客厅里仍旧死气沉沉地浸没在黑暗里。

“可能是电线断了。”他回头嘱咐一声,“你在屋里等着,我去后面看看备用发电机能不能用。”

“然后我们去抓鱼吧?一起做晚餐吃,好不好?”

元向西瞥了她一眼,一只脚停在半空里,好像她才是个鬼:“在副本里面抓到的,估计都是副本生物诶……你也要吃?”

波西米亚揉了几下眉心,低头吸了口气。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再次换上了一副凶相:“赶紧去看发动机!”

大门刚一在元向西身后关上,她就噔噔跑上了二楼。没有电灯,她还有光鱼;坐在游弋的光芒里,她又一次打开了日记本。

我怀孕了

这四个字光秃秃地浮在页面中央,上面也是空白,下面也是空白。往后翻了好几页,全是一个字也没有的白纸;波西米亚正纳闷时,忽然“啊”了一声:“……原来你跳了好几页啊。”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孕后第一段话同样只有数行罢了,要不是每段话上日期都不同,看着倒还真像是整篇日记中的一小段。“我真是一点也没料到……我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我能养好另一个孩子吗?还是打掉吧??”

“果然不可能不要这个孩子。……他的一部分血脉,此刻就在我的肚子里慢慢成长。现在他简直每时每刻都在绕着我转,连我吸一口气都怕我呛着。”

“今天胸口涨得难受,一走起来就觉得不舒服。最近开始犯恶心了,闻什么、做什么都觉得想吐……连他今天又俯身亲我脖子上那颗小痣时,我被碰到了喉咙,都干呕了一声。他那时脸上的神情好委屈,我现在想想都心疼……”

这两人不腻的吗?波西米亚不大自在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也许是初次怀孕状态很差的缘故,女主人的笔迹逐渐开始凌乱潦草起来,有时只是匆匆几句就应付了事了;有时会一连隔着两个星期,什么也不写。写下来的内容里,身体状态、生理反应、孕期事项占去了百分之九十多的篇幅,剩下的,总不忘提几句“他这么好看,孩子像他就好了”、“虽然很难受,但是真的好想生下他的孩子啊”之类的话,看得波西米亚脸上都有点儿发热。

生下宝儿的那几天里,日记本上又一次空了——这也正常,哪个产妇会有力气和心思在这个时间写日记?

波西米亚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元向西已经去了有十来分钟了,她能隐约听见屋后发电机一阵一阵的闷响;为了避免他回来时自己还没看完,她迅速把生下宝儿之后的内容也都扫了一遍——内容不多,一大半是她身为新妈妈的感想,和对新生女儿深深的爱;另一小半,仍旧是在记录她和丈夫之间的感情。

“今天小小地绊了几句嘴。”

其中一段倒是难得这样开了头,不仅字迹深深地、用力地刻在纸里,内容也有了点人间凡俗气:“我现在好不开心,我其实一刻也不想离开他,不过自打宝儿生下来,妈妈只是来看我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她不回家见外婆怎么行呢????????????妈妈光看我们寄回去的照片,也会觉得不够吧。偏偏这段时间他走不开,这也不是我的错!”

波西米亚看了看,发现这是在1975年6月写下来的。

她又看了一眼那串“????????????”——每一个问号下的点,都是重重地扎在纸上的,有几个点还划破了纸。

接下来一两个星期里,回娘家的事情就再没有被提起过,也许是夫妇两人商量出了结论,内容重新回归了甜蜜幸福和日常琐事。等宝儿一岁半的时候,这本日记也被用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段话是这样的:“这个本子用完了!想不到这么快就过了两年,真感慨啊!等我有了下一个孩子的时候,再继续记日记吧!”

……这儿还有别的日记本?

波西米亚翻过最后一页,用手指轻轻摸着字迹从纸页背后凸出来的鼓起,有点像是要和老朋友告别一样,竟略有几分怅然。

她将日记重新塞回抽屉深处,在找其他日记的时候,还顺手将自己造成的狼藉给胡乱收拾了一下,却再没找着第二个日记本;随着鱼身摇摆投下的光芒,卧室里大半家具都被映得朦朦胧胧,半明半暗。她扫了一眼,半开的卧室门外,走廊昏黑幽静。

“元向西?”

波西米亚走下楼梯时,光鱼也一甩尾游了上来,在头顶上巡弋来回,映得四下里光影绰绰,仿佛一节节楼梯都有了生命。她走到一楼客厅门口时,从里头的一片漆黑中,隐约瞧见沙发上坐了一个人影;听见她的脚步声,那人影在黑暗里朝她慢慢扭过了头。

……对比肩膀来说,头好像太大了点。

“……你去弄个发电机怎么这么久?还是没电吗?”

那家伙走路没声音,怪不得她没听见他回家——波西米亚下了楼梯,这才突然感觉出不对:看那人影的大小和头身比,不可能是个成年人。

“宝、宝儿?”

她的声音忍不住尖了起来;光鱼顺着她的意思,一晃儿游进了客厅,照亮了空荡荡的米黄色沙发,连布面纹理和偶尔一处污渍都被映得清清楚楚。

波西米亚蓦地一转身,迅速望向没有被光鱼照亮的昏暗角落,几乎确信那黑漆漆的小人影正站在光芒之外的地方——急急转了几圈,她的鸡皮疙瘩才慢慢平了下去。

没有人,客厅里除了她,没有人了。

大门被人推开了,门轴吱呀一响,叫她激灵一下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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