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619章

作者:须尾俱全

“生育什么的,又和我没关系。”

波西米亚恹恹地插了一句话,“我自己还不知道这条命还剩几年,谁要考虑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啊。不能生也无所谓——不过,你们这儿的人应该还是可以生育繁衍的吧?是她猜错了吧?”

即使她对此毫无兴趣,也不妨碍她希望菌菇社会的人类都是尽可能正常的人。林三酒转而面向接待员,沉声问道:“真是这样的吗?”

尽管她的猜测几乎没有实据,但她却不认为自己猜错了——或许,现在正是一个看看接待员会不会说谎的好机会。

接待员微微歪过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办一样,轻轻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其实我们的生理结构和你们一模一样,因为我们都是人类嘛。当然,被蚂蚁改造过的行尸,虽然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却不属于人类之列了……总而言之,你们有的生殖功能,我们也有。”

林三酒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

“不过,在大概五年以前吧。”他不太好意思地露出了一排洁白牙齿,让人感觉他不太习惯和陌生人分享自己的私事:“……我自己选择放弃了生殖能力。”

第1096章 那又怎么样?

“对于我们来说。”

接待员一边说,一边抬头仰望着碧蓝天空,仿佛思绪已经飘到了他处:“……摆脱力比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仅是技术上简单,在思想上也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它对人类心理的影响太深远、太不可测,带来了无数扭曲、挣扎和痛苦,显而易见的好处却没有多少。用你们商品社会中的话来说,力比多已经是被淘汰的产品了。”

他的话音落下去以后足足有半分钟,林三酒都没能说出话来。

猫医生一听见“人类心理”四个字就重新合上了眼睛,倒是和早期医学主流对心理学的态度不谋而合;而波西米亚的神色茫然得就好像接待员刚才突然唱了一出意大利歌剧——在场几人中,只有林三酒意识到了这番话的分量。

怪不得……

望着接待员半隐半现的笑容,她脑海深处那个小小的疑问这一下终于解开了。

自从体验过“垃圾工的早晨”之后,在她的意识深处里就浮起了那个模糊的疑问;它既不大,也不重要,却像鞋子里的砂砾一样硌得她不舒服。

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男人,却选择成为了垃圾工,因为他在这份工作中能够获得最大的心灵满足——而接待员当时是这么说的:“对于我们来说,能够让我们身心愉悦的事情太多了,容貌带来的愉悦感,只占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这怎么可能呢?

任何对人类心理有一定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族群几乎是不可能忽视外貌的。“以貌取人”是从猿人时代流传下来、以基因编码于人类体内的生物性行为,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外貌与性繁殖之间的联系。

最原始的审美,也是通行于各个文化之间的基础审美,即是一种对健康的辨别和追求:红润的气色,清亮的眼睛,整齐的牙齿,丰厚的头发……人认为不健康的个体是丑陋的,向具有健康特征的异性求偶,本质上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繁衍下一代。就连不具备繁衍功能的同性求偶中,也体现了相似的一致性;至于在文化上发展出的各种审美多样性等等,则是后话了。

如果人类没有了性驱动力的话……

林三酒想到这儿,有点儿想不下去了。因为她的想象力根本不足以让她猜测,没有了力比多的人类心灵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力比多不仅仅是性生殖上的力量,尽管它来源于性;一种精神分析理论甚至认为,它是人类一切行为的根源驱动力。即使是失去了**官的太监,或者步入垂暮的老年人,力比多都始终以多种心理形式驱动、影响着他们的生活“喂,那个力比多,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波西米亚凑过来轻声问了一句。

太复杂,跟她解释不清楚——林三酒还沉浸在震惊激起的各种思绪里,只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波西米亚顿时拉长了脸,看了一眼睡在裙子上的猫医生,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气。

“这……怎么可能呢?”

林三酒望着接待员,一时间没法理解这个概念。由于想象不出来,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好,只能喃喃地又重复了一次:“这怎么可能呢?”

“为了避免你也睡过去。”接待员看了一眼猫医生,笑了:“我就不详细介绍技术上的细节了。我也不是精神分析的学者,我没法以准确的学术性语言介绍这一系列变化产生的影响……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看看相关的学术论文——噢,我忘了,你们不会读这里的文字。”

他微微皱起眉毛,似乎也觉得有点儿棘手:“我只能给你描述一下个人的感受和理解……我的爱好是写诗,所以语言可能不太精确,还请谅解。”

林三酒点了点头。

“由于工作原因,我对其他人类社会的了解比一般本地人深得多。但越往深里了解,我就越发感觉菌菇社会的珍稀可贵……当然,那是另一个话题了。在我的了解中,其他人类社会的成员,常年处于被他人所评判的状态里,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

“当一个人走进他人目光之中的时候,是永远没法摆脱随之而来的一系列价值评判的……比如,这个人做什么工作、开什么车、是胖是瘦、肤色深浅、哪里人……没完没了的各种判断。如果不靠这些标准下判断,你们的社会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一个人。”

这的确是事实。

林三酒看了看身边的波西米亚。这场对话发展到现在,似乎好像已经离题很远了;波西米亚歪着头,听得满面困惑,但还是在努力地试图理解二人的话。至于她的想法有没有动摇,林三酒一点儿也猜不出来。

“但是在菌菇世界中,我们看待一个人时,看见的只是那个人本身。我们不会因为任何外在因素而对这个人产生价值上的判断——你美貌富有,我也不会向往艳羡你;你五官发育不全,我也不会厌恶逃避你。当你们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强大与否、美貌与否的表面上时,我们真正渴求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精神联系。如你所见,我们的社会里其实没有钱、地位和等级一类的概念,这不仅是因为我们普遍已经找到了精神上的追求……还有一个原因是,消除了只会带来负面影响的金钱追求以后,我们又拿掉了体内生物性上的评判标准。这使得我们的社会,可以直视一个人最纯粹的本质。”

这番话信息量很大,不太好理解,他说到这儿停了停,似乎是想让林三酒消化一下。

“初来乍到时你可能会问,没有钱这一刺激因子,人们以什么作为动力,使社会前进?我的答案是,要想让人类进步,有远比金钱更具威力的因素,信仰、理想、爱好、使命感……太多了。同样你可能会问,没有了力比多,人们以什么作为驱动力,使社会运转、使种族繁衍?”

林三酒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脑袋后面的伤口又是一阵痛。

“首先要说明的是,放弃生殖力是个人选择,并非所有人都必须这么做。只不过现在的趋势是,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摆脱掉这种沉重、原始的生物本能所带来的好处。所以像我一样的人,在过去二十年里正在不断增加。”

他微微一笑,以拳头稍稍遮住了嘴巴,一瞬间看起来带了几分少年的羞涩。这儿的人气色都挺不错,不太容易分辨他们的年纪,林三酒也说不好他到底多大了——“其次,即使放弃生殖力,我们也会像其他人类一样,继续履行身为种群一员的责任……因为我们喜欢这里,喜欢这个世界。因为喜欢它,所以我们想要它长长久久、干干净净地维持下去,为此,我们愿意捐出所有精子和卵子、或者养育自己的克隆体。”

最后几个字一入耳,波西米亚猛地吸了一口气。

就算是亲子间的遗传相似,也不至于让母女二人连声音都那么像……林三酒看了她一眼,低声说:“美佳在水洼里看见的倒影,你还记得吗?如果能够忽略伤口和肿胀,她完完全全就是她母亲的十几岁版本……”

这么想来,刚进入这个世界时,她们曾在老达的家里看过一则幼儿园失火的报道。电视上那个一脸不高兴的家长,怀里抱着的,也仿佛是个幼年的自己。

但是……

林三酒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那又怎么样?

第1097章 幸亏人偶师不在

不管“接待员”这一职业究竟是什么,林三酒都能肯定,它和“传教士”绝对不是一回事。

眼前这个接待员说着说着,隐隐激动起来,词锋也越来越尖锐,看来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若是换了别人,别说皈依了,恐怕会先忍不住发怒吧?

“……你们呢,自以为是地驾驭于自然之上,真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了。要让你们理解平等、互利的自然共生关系,简直等于叫你们把脑袋往墙上撞。我见过许多傲慢的家伙,口口声声地说我们是菌菇的奴隶,仿佛蜜蜂吸食花粉,就说明花朵是纯粹的附庸和受害者了……你们啊,就像脑子是由水泥浇成的方块一样,不容一丝外界的风吹进去。凡是与你们不同的,你们就觉得其包藏祸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不对?这真是我听过最狭隘的一句话了,第一次听见的时候,我简直连该摆出什么表情都不知道。我能很快地理解你们社会的构造和历史,以及你们的思想框架,但是很奇怪,往往在你们试图来理解我们的思想框架时,你们就办不到了。宇宙如此之大,你们却认为人类社会形态应该只有一种……即人类至上、剥削其他物种的社会。多么傲慢啊。”

他说到这儿,似乎也觉得自己激动了点儿,停下来缓了口气。

“对不起,我也是很久都没能遇见像你们这样心态的外人了。做我这份工作,要么就得面对不切实际的幻想,要么就是面对满肚子的攻击性,能说一些心底的真实感想,实在是太好了。”

波西米亚显然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她就算不明白什么是力比多,也能听明白接待员抱怨的并不是她这样的末日后人类。

“那个。”她看了看林三酒——后者的额头上此时都见汗了:“你们是自己选择要放弃……放弃生孩子的吗?你们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你自己决定的?”

接待员愣了愣,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

“那当然。”他一时间还没能把惊讶压下去,只慢慢地说道:“如果真是像外人所认为的那样,我们只是听从菌菇命令行事的话,那为什么菌菇要命令我们不生殖?奴仆的数量减少了,对菌菇有什么好处?”

看来他确实有不少和外人打交道的经验——他选择这番话,大概是因为精神和理念很难被人理解,但从利益角度出发的反驳,总是更加容易让林三酒这样的旧日人类接受的。

他话音一落,场面就安静了下来。过了好几秒,也只有猫医生细细的、微微的呼噜声回荡在空气里。

“唔。”波西米亚抱着胳膊,终于第一个出声了。“其实我倒不在乎你们的社会形态如何,我只是喜欢这份宁静感……至于你们和蘑菇之间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关系,我不太在乎。”

她是人类社会崩溃以后长大的孩子,比起旧日人类来说,她的脑海中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事该是什么样的”这种固定思维。她不认为人类比其他物种优越——末日世界里把人类当成底层生物的物种要多少有多少;也不觉得人类放弃生殖力有多奇怪——生殖繁衍所带来的麻烦痛苦,她反倒见识过不少了。

“不过我可能对你们的社会贡献不了多少。”她皱起眉头,挠了挠脸,难得地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我的生命被分成了五段,这是最后一段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少年……”

接待员低低地吸了一口气:“五段?”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

波西米亚的神色逐渐有点儿僵硬:“据说每一段都得重新投胎转世,每段生命之间都毫无关联……我没有对以前的记忆,也没有找出我上辈子是谁的线索。不管是哪个狗拉的王八蛋对我干了这样的事情,眼下的事实就是,我只能接受现实——”

她突兀地戛然顿住了声音,就像一截被掐断的录音。林三酒抬头一看,只见她愣愣地望着地面,面色一片茫然,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波西米亚才轻轻地说:“……我不知道以前的四段生命我是怎么度过的,想必也是这样胡来着浪费掉了吧。既然这是我最后几年了,我也想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我自打记事起,没有一天不是在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生存。但是如今回头一看,我千方百计地留下了这条短短的命,却不知道要用它做什么好。”

她回头一笑,眼眸笼在长长睫毛下,和金棕色的长卷发一起,在早晨逐渐明媚起来的阳光之中,闪烁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影:“……我留下来以后,你欠我的债就一笔勾销啦,你不高兴么?”

林三酒定定地望着她,双手慢慢攥成了拳头,攥得骨节雪白。她知道波西米亚的话确实是事实: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被副本发现了“五段生命”一事,波西米亚恐怕直到死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生命的五分之一——因为所有的记忆、关联、线索,全部随着一次又一次死亡而烟消云散了。

……她只会在死前以为,她不幸恰好是个短命而已。但是现在,波西米亚连这份奢侈也没有了。

换句话说,她就如同一个绝症终期的病人,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着那一个漆黑之日的到来。

想到这儿,林三酒就忍不住对人偶师来气。那个破副本明明是在他的控制之下,还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诶?

她忽然精神一震,霎时想起来在自己洋葱剥衣时,副本所说的那一句话。她生怕一不小心让滑过的思维溜走,全神贯注地仔细想了好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波西米亚已经开始朝接待员询问起技术上的细节了——比如传送日期到了怎么办,进化者该如何融入社会等等。猫医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一双晶绿得如同宝石的眼睛正盯着她。

……虽然睡着了,但是也不妨碍它随时关注着病患的情况。

她示意胡苗苗自己没事,随即瞅准机会,打断了波西米亚源源不断的问题。

“你不就想留下来吗,我知道了。”林三酒抓着她的袖子,就好像是担心一个不小心波西米亚就会随着接待员跑进体验馆,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了一样——“你放心,我不会硬拦着你,你要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不过,你能不能等一等?”

“等什么?”波西米亚有点儿狐疑地看着她:“你要是担心大巫女,那大可不必,我还是会带你进入意识力星空的……”

“不——不光是大巫女。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应该就快来了。”林三酒说起来的时候,仍会觉得心脏一紧,隐隐仿佛有点痛:“……我希望你在选择留下来之前,能先见见他。”

第0章 (题外话)又到了一年一度撸大纲的日子了

“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有了大纲,那进度不得一日千里!想一想都觉得好!我要是读者,我就主动坚决要求让我放一个月假,专门撸大纲!

我想了一哈,之前打赏很多的大佬们,加更虽然很难,但是番外还是可以有的,希望大佬们能留个言,告诉我想看谁的番外,我在请假条里就一并写了——把你们的欢乐建立在断更带来的痛苦之上,想一想是不是更欢乐了?

今天的番外很短,请慢慢看:

把各人房间安排好了,自己打地铺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林三酒在腰酸背痛之中醒了过来。清新的山风带着松树的气味,远方云雾像烟一样笼罩在地平线上……

她怔了一怔。

……老子的天花板呢?

第1098章 让过渡章之光普照大地吧

……林三酒的性子是直了点,但她不傻。

就算是再怎么关心则乱,从碧落黄泉到可食用真理,也已经过去了一年以上;在那么多辗转反侧、睡意全无的夜晚里,她早就把事实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回忆、捶打了千百遍。

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正是因为她隐隐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才再也没有拿出过联络器——只要不把联络器解除卡片化,它就无法实现通讯功能了。

“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波西米亚歪头问道,一绺波浪般的长发滑下了肩膀。“他什么时候来找你?”

在告别了接待员以后,二人一猫没地方可去,又不敢走远,只好像流浪汉一样盘腿坐在街边上,等着人偶师回来。尤其是波西米亚——她这几天又是打架又是逃命,忙得很,一身晃晃荡荡的宽袍大袖早就脏了,此时越发像个蓬头垢面的吉普赛人。配上一个头上扎绷带的伤患、一只看起来同样无家可归的猫,这个组合显然激起了市民极大的同情心。

“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林三酒还没回答,一个踩着运动单车的人就在他们面前刹住了车子。他们在马路边上坐下来还没有五分钟,这已经是第四个了,可想而知他们的外形有多狼狈——“是不是饿了没有东西吃?”

显而易见的,波西米亚一个“不”字刚冲上喉咙,在听见第二句话的时候又咽了回去,改口成了:“……你有什么吃的吗?”

“我找找——”

眼看好心人已经在背包里翻了起来,林三酒赶紧打断他,谢过了他的好意,又从卡片库里找出了一包动物饼干,总算是把波西米亚的嘴给塞住了。

“你怎么谁的东西都吃?”她看着波西米亚一只只地挑起小动物,看过形状才往嘴里送,忍不住教训了一句:“你以前不是挺警惕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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