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1195章

作者:须尾俱全

翻滚着的烟尘齑粉慢慢沉落了,在一个高高黑影面前渐渐匍匐下来,仿佛懂得温顺了,知道要为他让开一条路似的。灰雾飘散开后,来人一步一步地踩过断砖碎石,不紧不慢,似乎压得烟尘、空气与大地都一点点臣服了。

不需看清来人面容,林三酒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她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狗项圈,发现它果然微微有点发热;或许是她刚才怒意太盛,竟没有察觉到它是什么时候起作用的。

“你……你怎么来了?”她哑着声音说。

从烟尘中逐渐清楚起来的人偶师,就像是一团漆黑深渊,正从世界裂缝里浮起来,吞噬去了一块人间。他面无表情地冷冷看着林三酒,一言未发;在他停住脚的时候,他身后却又有几个浮动起来的影子,吸引了林三酒的目光。

“原来你们都来了?”她看清楚的时候,一时又吃惊又想笑,简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了。清久留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一边说:“大巫女没来,在看家呢。”

“可实在没必要,我在这边又没有遇到危险……”

“再让你这么拖拖拉拉下去,你就要有危险了。”清久留说到这儿,假装很隐秘似的,往人偶师的方向比了比,显然是在暗示危险的来源。“再说余渊不是还没消息吗?所以啊,我们打算来替你收个尾……来,这个给你。”

随着他话音落下,“咚”地一声沉重闷响,刚刚走近来的皮娜就将肩膀上的一个壮硕黑影扔在了地板上——一头肥壮粉白的猪型堕落种,软塌塌地跌在地上,身上连一丝伤痕也没有,却早已死透了。

“这……你们把它杀了?”林三酒吃了一惊。

“怎么,你舍不得?”人偶师冷笑了一声,“物伤其类是吧?”

“不,不是。”对他的反应,林三酒真是一点也不意外,赶紧说:“你们在哪儿看见这头猪的?还有其他猪吗?我有很多话要问它们,关于这个农场的真相,我还不知道呢。有个活口,我好问话啊。”

“我们在来的路上只看见了三四头,其他的是不是听见动静跑了我不知道,这一头就是刚才在门后冲你喊话的。”清久留说着,斜睨了一眼人偶师。“……反正现在都死了。”

至于谁杀的,好像也不需要问了。

“要我说,不管你想知道什么,一个活的猪型堕落种也是一点用都没有啊。”清久留说着,伸脚轻轻踢了一下那头猪的尸身,说:“它们嘴里会有真话?它们说的真话,你又能分辨得出来吗?它说的,你又敢信多少?”

“你这话也对。”林三酒此时才渐渐从乍见朋友的惊喜里缓过神来,好像浑身都泡进了热水里,肌肉都舒展松散开了。“可是,那关于农场的真相我该怎么找?”

“它们做过的事,总会在这儿留下痕迹的。这么大一个农场里,我不信找不到足够的线索。”清久留顿了顿,说:“我们跟你一起找。”

林三酒点了点头,一时间又熟悉、又安心;她习惯了一个人在黑暗冷硬的山壁里辟路,差点忘了身旁有人为她举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们还要找人呢。”她赶忙说,“余渊究竟去哪了,我现在还不知道,所以如果再看见猪的话,可不能杀了,要留个活口。”

这个话自然是冲着人偶师说的,显然人偶师也知道,闻言又是一声冷笑,说:“你当然要找人,你什么时候不是在找人的?人肉绦虫离了人哪能行?”

清久留恰逢时宜地与皮娜小声说上了话,只剩林三酒硬着头皮一个人沐浴着人偶师的关怀。她艰难地说:“除了余渊,还有另外两个人,都是普通人……”

这一下她可是给人偶师提供了充足的素材——足足两三分钟以后,她总算是找到机会插上了话,把话题给引回了农场与找人这件事上。再没有比清久留机灵的了,等风头过去了,他才咳了一声,出主意说:“农场里不是有广播系统吗?我们直接广播找他们三个人就行了,你知道那两个普通人的名字吧?”

见林三酒点了点头,他又说:“那就没问题了。农场人听见广播叫自己,肯定以为是猪的意思,不敢不来,而余渊听见我们的声音,自然也会来汇合。不管怎么说,值得一试。”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林三酒吐了口气,笑道:“那我们接下来就去找那个广播系统好了!”

曾经在农场里响起过一次的广播,如今越想越觉得是个古怪东西;农场既没有喇叭,也没有电线,对于它究竟是怎么响起来的,林三酒除了“特殊物品”之外,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几人又商量了几句行动计划,总算想起来自己还站在塌裂破碎了一半的狼藉大厅里;他们谁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找,干脆就从林三酒遇见假凤晌午的第一扇门开始,把每一扇门都打开了——当皮娜打开第四扇门的时候,她终于成了第一个发现了异样的人。

“这里,我觉得好像有个机关。”皮娜赶紧探头出来喊了一声,“你们快来看看!”

人偶师早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监工的位置上,根本没有去检查门后,此刻离她最近,抬步就走了过去;皮娜一瑟缩,为他让开了路的时候,林三酒和清久留也匆匆赶了过来,几人先后都走进了门后。

门“当”一声关上之后,大厅再一次恢复了空旷安静。

光可鉴人的平整地砖上,没有了人偶师一行人的影子;远处落地玻璃墙外,是一片无穷舒展的碧蓝大海。一片褐黑粘稠的物质,渐渐干涸在了柔和的灯光里。

林三酒独自站在光洁的大厅地板上,一动不动。

这一幅画面在保持了数秒钟之后,一只猪蹄子举了起来,“啪”地一下关上了屏幕,大厅的画面登时就切换成了黑暗。

转椅“吱吱”地响了一阵,似乎是不堪重负了;坐在转椅里的肥壮白猪,伸着两条短腿,好不容易才把椅子转了个圈。

它沉着一张脸,厚厚肥肥的下嘴唇耷拉着,翻开了粉红肉龈,还能看见几颗歪倒的牙齿。在它面前那一张长桌两边,各自坐着几头猪,此时都不大敢说话似的,眼珠乱转,猪嘴却紧紧合着。”谁想出来的主意?“桌前白猪冷不丁地说。”不知道这女人是差点在外面毁了我们计划,还折了我们好几头猪的进化者吗?派两个人助出去把她骗走,真亏你们想得出来。”

“是帆平说的……”那头叫卡罗尔的猪低声说。

“你少胡说!”帆平赶紧抗议道,转向那头发怒的猪,说:“四叔,外面的事我们都不太清楚,只是平时都是这么处理的,如果有进化者无意间发现了,就想办法把他们弄出去……”

“要不是我来得及时。”四叔冷冷地说:“她就真要把大厅都轰碎一半了。”

“确实,在处理紧急情况上,我们还有很多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帆平诚心实意地说。

“马屁少拍一点吧。”四叔一挥蹄子,冲另一头猪吩咐道:“你现在马上向总部发个请求,就说有人来搞破坏,战力很强,目前暂时被控制住了,但是我们需要总部派人来收尾。”

卡罗尔顿了顿,见那头猪匆匆领命出了门,这才小声问道:“四叔,为什么要让总部来收尾?她就傻傻站在那里,咱们自己不也可以……”

四叔抬起小眼睛,盯了它一眼。“你再仔细想想。”四叔的口气几乎恨铁不成钢似的,“你想想冷藏箱里的监视装备,都拍下了什么!”

卡罗尔茫然地眨了眨眼。

“四叔高见,那个女人在外面有同伙。”坐在桌子末尾的一头猪说,“从她与同伙的对话听起来,他们似乎可以远程感知到她的状态,还可以短时间内赶过来。一旦她有不对劲,他们赶过来了,我们怎么自己抵抗?当然是叫总部来更稳妥。”

四叔点了点头,朝它看了一眼。“你是上个月刚刚蜕变的新人,对吧?”

“是。”那头猪赶紧站了起来,十分荣幸似的,“我叫旺根。”

“想不到你的出生时间不长,看得倒是挺全面。”四叔说,“你今天原本是打算要来做什么报告的?”

“啊,不是报告。”旺根说,“我有一个针对农场人口出生率的改进计划,想给您过目一下。”

“噢?”

“我一直很关心农场里男女相配的问题。”旺根忙说,“从我是人助的时候,我就总在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人多生,把新生人口提上去。您也知道,普通人身体抗不住这么抽,死亡率太高,只有让新生人口补充进来……”

“说重点。”四叔打断了它。

“他们现在日子过得太好了。”旺根口气严肃起来,说:“我想来想去,认为问题的根源就是这个。尤其是女人,日子过得太好了,一天三顿饱饭,哪里还有动力要接受男人追求,好好生孩子?我认为,这个问题可以从两方面解决,一是采取一些强制性措施,比如三个月内没有相配过的女人,口粮减半等;二,是可以多宣传,比如新生儿对农场未来的意义,做母亲的重要性,再给生了孩子的女人颁发一些荣誉……同样一顿饭,如果咱们每天都提供,她们就会觉得是自己应得的,少给了说不定还要不高兴。可要是生了孩子才奖给她们,她们就会感激涕零。”

四叔朝旺根抬起头,仔细打量了它几眼。

“你不错。”四叔显而易见地生出了几分喜色,“很会动脑筋!为什么要从人助里选拔猪,就是为了寻找你这样的人才!回头等总部来收了尾,我们再仔细商讨一下……”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进来。”四叔朝门口转过了头。“总部怎么——”

话只说了一半,它就愣住了。当其他猪也纷纷转过头的时候,会议室终于凝固在了一片寂静里,半晌无人敢动。

林三酒一手搭在门把手上,斜倚着门。

她面上甚至仍带着一丝笑,但没有人会因为她嘴角上勾的弧度而感觉到半点安心的。

“问你个事。”她的语气近乎轻松地说,“你以为那个幻觉能把我困住多久?”

第2189章 疲倦的林三酒

林三酒头也不回,用脚轻轻一踢,把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在一室死寂里,她一步步地走向会议桌桌尾,拉开了一张空椅子——转椅轮子吱噶噶地在地上划出了一道响,好像挂在了空气里似的,迟迟才散。

好像很累了似的,林三酒咚地一下跌坐在椅子里。

没有一头猪发出半点动静,每一双雷同的黑色小眼睛都紧紧地贴在了她顺手放在桌上的东西——一卷乌黑沉重的钢鞭,被她攥在手里,露出来的钢鞭上张开了一片片暗乌乌的、利刃般的鳞片。

鳞片上闪烁着湿滑的亮光;她的手指指关节里,指甲边缘,以及钢鞭身下的桌子上,都洇着鲜红的血迹。

一头猪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好像想说话,左右看看,又忍住了。

林三酒神色有几分疲惫似的,揉揉眼睛,在脸上不自觉地抹出了一道血痕。她将两只套着靴子的脚,一前一后地砸在了会议桌上,靴底纹路被血染得黑红黑红;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别动。”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说:“四叔是吧?”

会议室里依旧一片死寂。

林三酒微微地张开了一线眼皮。

四叔坐在会议桌的另一头,紧紧抿着嘴,与她的目光碰上了。

“我说了,让你不要动。”林三酒又叹了口气,“我现在感觉很累,别逼我把话再说一遍。”

四叔看了看桌子两侧的五六头猪,好像对于它们的一言不发也不吃惊,终于张口说:“我没有——”

“动”字还没出口,谁都没能看清林三酒那一刻的动作,钢鞭却蓦然暴涨而起;桌上半空中霎时甩过了一条长龙般的阴影,转瞬之间就呼啸着卷向了桌子对面——在一声湿润的皮肉撕裂声后,四叔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一声惨嚎,往外跳的时候连猪带椅子一起跌倒在了地上。

一条肥肥短短的猪臂膀,被钢鞭头上坠着的刀刃给整齐利落地断了下来,“啪”地一下落在了地板上;旁边一头猪不由自主眼睛一闭,脸上被溅上了一片血点。

“你以为在桌下一寸一寸地把手往裤袋里伸,我就察觉不到吗?”林三酒仍旧十分疲惫似的,连眼皮也是半耷拉着的,有气无力地说:“还有一条。”

四叔不愧是为首的猪,突然受此重创,却仍然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有了行动:它不等钢鞭再次起身,趁着自己倒在地上的工夫,一边迅速将剩下的左蹄伸进了裤兜里,一边拼命往桌下滚去,剧烈的喘息声击打着室内死寂,打出了一波波腥臭不安的风。

林三酒的双脚依然架在桌上,好像对四叔干了什么漠不关心。她的目光从桌旁两侧的猪身上,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将每一头猪都固定在了原位上。

最后,她的眼睛回到了会议桌上;她目光落下去的地方,隔着一张桌板,底下就正是四叔。

在剧烈的喘息、破碎的呻吟里,桌下的猪忽然颤巍巍地哼了一声,就好像正在用力似的;也不知道它究竟是要干什么,过了两秒,它才从喉咙里泻出了一声“嗯?”

“就你记得你还有一只左手?”林三酒笑了一笑,说:“左手忽然动不了了,很吃惊吗?”

接下来的半分钟里,除了林三酒本人,会议室里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四叔的惨嚎声忽然一下又嘹亮了起来,它使劲在桌下扑腾挣扎,撞得会议桌都在嗡嗡乱摇;可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它牢牢按在了原地,不管它如何用力冲撞,始终逃不出那一小块地方。

然而四叔的左臂膀,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四叔的身体被按住了动不了,它的左臂膀却似乎生了主意,拼了命也要挣脱开似的,被一股吸力给高高抬了起来——所有坐在桌边的猪都能看见,四叔的左蹄子从桌下冒了出来,而且还在越伸越长。

骨骼,关节,皮肤和肌肉都要受不住这种撕扯了,骨节咯咯作响,猪皮嘶啦啦地裂开了数道血痕;那条臂膀终于在白猪震耳欲聋的嘶喊声中,被活生生地从身体上扯拽了下来,丢向了房间角落。

“你刚才想拿的东西,是【逻辑学】吗?”林三酒问道。

她听了一会儿四叔的尖叫、痛呼,哀求和怒骂,摇摇头说:“我看你平时一副高高在上,好像挺了不得的样子,没想到也这么怕疼。你应该庆幸才对,要不是你可以拿出【逻辑学】,你现在早就死了,就像你的这些部下们一样。”

坐在长桌两侧的猪们,闻言不由都是一愣;黑亮而茫然的小眼睛瞪大了,有的猪朝林三酒扭过了脸,有的忽然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谁也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放下双脚,站起了身的。

就像是闹着玩一样,林三酒轻轻松松地朝最近的一头猪脑袋上扇下去了一巴掌。

那颗脑袋从它的肩颈上连根拔起,白白的颈椎骨在空气和血花里“啪”地一下断了;没了与身体的连接,那颗脑袋好像篮球似的,平平地飞了出去,恰好撞在了下一头猪的脑袋上,登时将它打得眼睛一翻,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整个猪都仰翻在了地上。

翻倒在地的猪,一下子就堵住了通往会议室门口的路,让它身后的两头猪慌张惊叫起来,一个拼命往后推,一个拼命要爬过地上的猪往门口跑——就在同一时间里,林三酒的左手拎着钢鞭,往会议桌另一边四散奔逃的猪身上扫了过去。

……当旺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会议室的墙壁上,桌上,甚至天花板上,都被喷溅上了大片大片的鲜血,几乎找不出不红的地方;一道道的血顺着墙壁往下流,连灯光都带上了一层红晕。

不知多少根大动脉,刚才就像是被人脚踩住的水管一样,四面八方地将血喷射了无数圈;浓郁的血腥气,仿佛滑腻腐烂的肉团一样,顺着人的鼻孔往里流。

旺根早就被溅成了一头红猪;它紧紧缩着肩膀,坐在椅子里,牙关不住打颤,哒哒哒,哒哒哒地响。

“去把你四叔从桌子底下拖出来。”同样浑身浴血的林三酒,抹了抹脸,平静地说:“用你身上的短裤给它止止血。”

就在旺根刚刚颤抖着站起来时,门上忽然被轻轻敲响了,随即门把手一转,刚才被派去给总部报信的那头猪就朝室内探进了头——在它的视线刚刚触及门后的鲜红地狱时,脖子就被钢鞭“呼”地一下切断了皮肉;气管被掏了出来,血肉挂在胸口上,猪尸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对、对不起。”

旺根在极度恐惧下,反而找到了声音,一边说一边按照林三酒的命令,将昏迷的四叔拉了出来,又脱下了自己的短裤。“求、求求您别杀我,我才是刚蜕变的新猪,他们干了什么,和我没有关系……”

“不也一个月了吗?”林三酒笑了笑,说:“你刚才提升新生人口的计划,我看就很全面,很积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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