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尸体会被运往回收装置，进行分解处理，每一个部分都会物尽其用。”涅托的回答依旧不带一丝感情。
柯岚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想法已经有些残忍了，没想到巢都的管理层的做法要更加无情……
但柯岚却有不得不承认，想要在末世之中让文明得以存续，也只有冷酷且强硬的手段才行……一个妇人之仁的管理者，只会将整座巢都带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中去。
“底层居民也有机会恢复中层居民的身份，甚至直接成为高等居民。”涅托又说道。
“加入……地面探索小队？”虽然涅托还没说，但柯岚已经猜到了答案。
“没错。”涅托说道，“只要能够在地面找到足够价值的资源，或是被管理层认为是有用的信息，加入探索小队的底层居民就能根据自身的贡献度得到晋升。这也是底层居民唯一能够摆脱自身处境的方法。”
“地面探索小队的生还率有多少？”柯岚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同时心里也在盘算着方舟上遗迹猎人的回归率——当然，他算的并不是现在的猎人的回归率，而是方舟刚刚登陆阿尔法星的那几年里的猎人回归率。
在那个年头，遗迹猎人这个职业基本上是和亡命徒划上等号的，不是走投无路的人是很少会加入这一行的。
“根据档案记录，加入地面探索小队的底层居民共计六十一万九千五百五十九人次。能够成功从地面返回的有九十三人次。”
将近六十二万人……只有九十三个人能活着返回巢都？
如果自己是巢都的底层居民，大概是不会加入这个什么“地面探索小队”的吧……
涅托这次透露的信息并不算少，而且十分完整详细，柯岚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用更好理解的方式给每一个阶层取了一个“地球文明化”的称呼。
等级一“皇帝”，等级三“贵族”，等级四“军队”，等级五“工人”，等级六“肉畜”……至于等级二的管理者，显然就是像涅托这样的智能生物计算机，严格来说只能算是“皇帝”意志的延伸，并不能被算入到巢都居民之中。
“按你这么说，巢都总共有四层，对吧？”
“不，是五层。”涅托纠正道，“只不过巢都最深处的第五层是无人区，能够供人类居住的只有四层。”
“怎么四层，这个能说吗？”
“第一层，位于巢都最上方的‘底巢’；第二层，下城区；第三层，上城区；第四层，‘云顶’。”涅托答道。
单从名字上来看，这座巢都的结构似乎是上下颠倒了过来，但从居住者的权力结构分布来看，却是能完全对上号的。
“还有一个问题，我能开启巢都的大门，并且进入巢都内部，是为什么？是因为我的血液吗？”
涅托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反驳。
在柯岚看来，这应该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
“升降平台抵达这一层之后就停下了，是因为以我的‘血统’，只能算得上是一名权限等级五的‘中层居民’，所以去不了上城区，对吧？”
“错误。”涅托深深地看了柯岚一眼，虽然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但柯岚总觉得她似乎在通过眼神向自己传达某些东西，“升降平台无法前往第三层，是因为第三层的管理者已经彻底失控。至于你的权限等级，我无法进行判定。”
“无法判定……那你是怎么进行敌我判定的？”柯岚好奇道。
换做是方舟，要是一个阿尔法人误闯入了方舟内部，就算不会直接开火，也肯定会被长枪短炮围得严严实实——这里的长枪短炮指的是真正意识上的枪炮，而非那些记者和摄影师们举着的话筒和摄像机。
但自己和三十三这一路走过来，却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只有潜藏着‘灾厄’种子的人，才会被认定为敌人。”涅托说道。
灾厄的种子？是指侵蚀吗？可是自己和三十三应该都已经受到了侵蚀了，只是还没有从外表上表现出来而已……难道这个看似很牛逼的智能生物计算机，其实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
“那赫鲁尼他们呢？”
“它们是敌人，但它们并没有进入巢都第二层，所以我无法将它们清除。”涅托立马回答，十分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那巢都第一层的管理者呢？它为什么没有清除掉赫鲁尼等人，而是把他们放了回去呢？”
“巢都第一层的管理者已经被破坏，整个第一层目前处于无管理者的状态之中。而我的权限无法延伸到第一层，所以只能任由它们离开。”
“原来是这样……”柯岚点了点头，就目前获得的信息来看，巢都第四层“云顶”，也就是巢都里最高权限所拥有的人居住的地方，应该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了，但升降平台无法前往第三层，自然也无法抵达第三层之下的第四层。
“你刚刚说第三层的管理者已经失控，是什么意思？”
涅托没有回答。
“它是不是叛变了？”
涅托还是没有回答。
“第三层……有危险吗？”
“十分危险。”涅托说道，“那里残留着‘灾厄’。”
残留着……灾厄？
这意思是说第三层有着“蚀骸”存在？还是说，第三层的管理者受到了侵蚀，也变成了类似于“蚀骸”那样的怪物？
“等会，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柯岚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作为第二层的管理者，你的权限只限于第二层的空间内，其他几层的事情，你都无权插手是吧？”
“正确。”
“那如果我要前往第三层，哪怕，我可能会在第三层引发第二论‘灾厄’，只要不在你的管制范围内，你也不会阻止我，对吧？”
“我的任务仅是保证巢都第二层不受到‘灾厄’的威胁，在你离开第二层之后，你的任何行为我都不会加以干涉。”涅托说道。
好！柯岚在内心用力地挥了一下拳头——这个智能生物计算机看似很聪明，但实际上却有着一个致命的漏洞。
只有巢都底二层的事情她才会管，至于其他几层，都和她无关。
用一句老话来说，那就是这是一个只知道“自扫门前雪”的AI。
想来巢都的拥有着将这些AI这么设计，是为了不让这几层的管理者互相干涉，同时也是为了安全性——一个将整座巢都连在一起的管理网络，相比将每一层独自分隔开的管理模式，前者显然更容易沦陷。
“那你能告诉我，除了升降平台之外，还有其他的通道能前往巢都第三层吗？”
涅托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权衡其中的利弊……一直过了有半分多钟，它才给予了柯岚肯定的答复：“可以。”
半分钟，对于一台智能生物计算机来说，已经算是“很漫长”的思考时间了，柯岚也不知道在这半分钟涅托究竟做了哪些计算，但总而言之，它愿意把另一条通道告诉自己，那柯岚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沿着三号大街往下城区的边缘走，一直走到底，有一座垃圾处理工厂，垃圾处理工厂有一条单向通道，从上城区直连到下城区。这条通道原本是用来将上城区的生活垃圾运到下城区进行处理的，但现在单向通道和垃圾处理厂都已经停止运转。只要你们能破开通道内的六道单向阀门，就能够逆行抵达上城区。”
涅托的说明十分详细……就好像它自身的意志也希望柯岚他们能到上城区去。
“垃圾通道么……”柯岚沉吟道，“也对，用升降平台来运送垃圾什么的的确有点麻烦……除了升降平台之外，连接两层巢都之间的通道，想来也只有那些垃圾通道、通风管道之类的地方了。”
“还有两件事，我需要事先告知你们。”涅托突然又补充道。
“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抵达上城区之后，不要抬头去看穹顶。第二件事，无论第三层的管理者和你们说什么都不要听，不要相信她的任何话，也不要接受她的任何提议或是帮助。”
“好，我知道了……只不过第三层不是不归你管吗？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涅托再一次保持了沉默，这一次，她干脆闭上了眼睛，连看都不再去看柯岚一眼。
第八百五十七章 垃圾转运通道
……
巢都，第二层“下城区”，六号垃圾处理厂。
根据涅托提供的信息，这座垃圾处理厂总共有四条垃圾转运通道，其中有两条在“灾厄纪元”中已经被炸毁，无法通行，其中一条则是专门用来运输高危垃圾和废料，十分危险，只剩下最后一条通道是勉强能“走得通”的。
“应该就是这条了。”柯岚看着眼前直径足有十米、锈迹斑斑的通道口说道——在和泽珞精神连接之后，他也获得了那种可以看懂巢都居民使用的文字的能力，地面上的铭文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就是涅托提到的那条“一号通道”的出口。
这是一条单向通道，出口在下城区而入口在上城区。过去，上城区日常生活产生的垃圾会被集中运到这里，简单处理打包之后直接投入通道，然后再由这座建在下城区的垃圾处理厂进行更细致的筛选，挑出那些有价值的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至于真正意义上的垃圾和废料，则是会进行焚烧或是填埋。
当然，在这么一座连居民的尸体都要物尽其用的巢都，能够被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垃圾和废料”的东西少之又少，这一点，从垃圾处理厂里那个超小型号、且膛内干净得根本就没有多少残留物的焚化炉就能看出来。
至少在泽珞的“即视感”里，柯岚就没见这个焚化炉被使用过。
哪怕是哪些真的找不出什么价值的东西，丢到“底巢”去，也能让那些底层居民抢破脑袋——就算是一块石头，那些饿疯了的人也会忍不住舔上几口，试图找到一些沾染在缝隙里的食物残渣……尽管这种事情的概率比买彩票中奖还要低，但每一次有下城区的垃圾被打包丢进底巢，都能引发一阵哄抢，甚至于闹出几条人命。
但没人觉得这种事情有任何问题……哪怕在上一次哄抢中死了好几个人，下次再有垃圾被丢到底巢来，同样的剧情还是会再次上演。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在拼命挣扎。
加入地面探索小队是一种挣扎，争抢垃圾也是一种挣扎，只不过和前者相比，后者的死亡率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想到这里，柯岚突然对那些活着返回巢都的地面探索小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能在这个夸张概率下存活下来的人，说是“天选之子”都不为过。
按照这个生存率来算，彼时阿尔法星的地表，简直比s级遗迹还要危险。
“话说，如果垃圾是从下面的‘上城区’被送往上面的‘下城区’，应该不是直接丢进管道那么容易吧？”三十三望着黑洞洞的通道深处说道，“要么就是有升降式的运载平台、要么就是有反重力装置或者发射装置将垃圾推上来……至于那个管理者提到的‘单向式阀门’，估计就是用来防止散落开来的垃圾掉下去的吧。”
“应该是。”柯岚点了点头，掏出了一个呼吸面罩，扣在脸上，率先走了进去。
这条垃圾通道已经闲置了几十万年，里面就算有垃圾残留也早就已经彻底降解，而有毒有害的垃圾走的是另一条通道，这条“一号通道”内存在有毒物质和异味的几率很小……但话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下泽珞共享给柯岚的“即视感”。
虽说叫“即视感”，但其中感官却并不是只有视觉一项……听觉、嗅觉和触觉都会受到影响，柯岚可以听到几十万年前的那些声音，在街道上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撞到、穿过他的身体时他会感受到一丝极为细微的异样，就仿佛是有一个冰凉的“幽灵”从自己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一样……而在这条垃圾转运通道的出口处，还没有靠近，柯岚就已经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能看到许多用聚合物薄膜包裹成巨大球状物的垃圾从通道口被推出来，只不过推动这些垃圾的力量来自何处并不能从“即视感”里看到，柯岚也只能猜测应该是某种机械装置……毕竟，在这座巢都里，很多可以用反重力装置的地方柯岚都没有见到它们的踪影，由此可以确定，这个建造了巢都的文明并没有掌握与之相关的技术。
“你带防毒面罩干什么？”三十三跟在柯岚的身后，一边打量着通道内的环境，一边有些奇怪地问道，“这里面什么气味也没有啊……再说了，以你的体质，应该也不怕有毒气体吧？”
“你是闻不到，但泽珞能闻到，连带着我也能闻到。”柯岚有些郁闷地说道，泽珞是通过“即视感”来“闻”到的垃圾臭味，就相当于这种“臭味信号”是直接在大脑中形成的，除非柯岚能直接屏蔽嗅觉中枢里与之相关的模块，不然他就算戴上一百层防毒面罩，也阻隔不了这股气味。
“上城区”虽然人口只有“下城区”的二十分之一，但消耗的资源却是下城区的上百倍之多，生活条件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透过一些薄膜破损的垃圾包，柯岚甚至看到了一根还没有被啃完的牛仔骨，以及一个只有顶部的奶油被挖过一勺的纸杯蛋糕。
不仅是吃的，还有各种穿的用的……就算以方舟上一个正常生活水准的居民的眼光来看，这其中的很多东西也根本不能被叫做垃圾。
又是一个垃圾包从通道下方被推了上来，这个垃圾包表面没有破损，但柯岚的视线还是能穿过几乎透明的包裹薄膜，看到里面的东西——一件镶着碎钻的宝蓝色的高定礼服长裙，表面看不出任何破损，仅仅只有裙摆处有着一点似乎是酒渍的污垢……这种衣服，放在方舟上都能说是奢侈品，更别说这座被用作是“避难所”的巢都了。
看来，上城区的生活奢靡程度，远在柯岚原本想象的水准之上。
在底巢人吃人、每天都有人饿死，下城区的居民为了那点可怜的食物和居住权起早摸黑地在工厂里压榨着自己的生命的同时，上城区的人们还在办着酒会，吃着昂贵的牛排和红酒，听着“高雅”的复古黑胶唱片……
即便柯岚知道建造巢都的这个文明大概率就是来源于地球的同胞，他内心依旧忍不住诞生了一种浓浓的厌恶感。
像这样的文明，像这样的一座巢都……毁灭了其实挺好的。
这些垃圾里的东西，是下城区和底巢的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他们甚至不会知道，巢都有着生产这些东西的能力……如果他们能知道的话，估计先前柯岚看到就不会仅仅只是聚众抗议了。
柯岚没有把这些东西告诉三十三……三十三的性格和老狗很像，虽然平日里一副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实际上内心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家伙，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也只会平白让他添堵罢了。
更何况，到了第三层之后，哪怕柯岚不说，三十三应该也能看出来，上城区的居民是怎样的一个生活水准，和下城区之间又有着怎样巨大的差距。
柯岚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硬质的靴底踩在锈迹斑斑的通道壁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并且沿着通道壁不断扩散。
这条垃圾转运通道并不是笔直向下的，而是倾斜的，在出口处大概和地面呈二十五度角的样子，越往里走，坡度越陡……在往前走了两百米之后，坡度已经变成了将近四十五度。
柯岚和三十三的身上并没有那种专门用来爬坡和攀登的钩爪靴，壁虎吸盘一类的装备也不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所幸泽珞的空间之力可以在两人的脚下凝聚出一级级的台阶来，才不至于让两人像是坐滑梯一样狼狈地沿着通道壁滑下去。
“这通道真长的……话说，那个管理者有跟你说，巢都的第三层有多深吗？”三十三问道。
“没说。”柯岚摇了摇头，“但她告诉我这条垃圾转运通道足有十七公里长……这段路程并不算短。”
“十七公里……如果全部按照一开始的二十五度角来算的话，正弦函数二十五度……唔，倍数约为零点四二……那也得有七公里深，看来这上城区和下城区隔的够远的啊，是担心底下的人发生暴乱凿穿两层之间的隔层吗？”三十三调侃道。
“底巢”空间的高度大约是一千米，下城区的高度也差不多，但底巢和下城区之间的隔层厚度却仅仅只有六十米左右，如果生活在底巢的人能搞到一台掘进设备的话——也不用太高端的那种，像方舟上的矿工们常用的那种“淘金者Ⅲ型”的单人操作型号就行——就可以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凿穿这层岩石，进入到下城区。
而想要从下城区凿穿岩层进入上城区，恐怕就只有盾构机可以完成这项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