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你是我·历史恶魔的造物,当然去哪都是个活人了。”
可惜,德利多利并没有满足,只是看着如肉粽般的她发出笑声。与此同时,约安妮丝那边也准备了不少——她从冰箱里,把各种食物都找了出来。
有几个黑麦谷物面包、半瓶牛奶、腊肉、水果,这很好。咖啡豆……罢了。但请约安妮丝小姐再回去一趟,把酱油、醋、王守义十三香给放回原位……
约安妮丝还炫耀了一下自己的另一些准备,零散的人民币,然而沙俄是不会承认它们合法性的,并不能用作路费,即便是在后来的苏联也恐怕不行。
没办法,高易羽自己找出了可以用作路费的东西。
——首饰。
当初委托人寄来的首饰,还剩一些边角零碎没有换成音乐器材。高易羽曾试着打探过这些首饰珠宝的价值,发现并不是因为它们价值过低,什么也换不来——恰恰相反,是因为它们的价值过于昂贵了。
在音乐行业,虽然器材动辄数千,专业的随便数万,但这也就是差不多的上限了。除了那些应该进博物馆的乐器能突破上限,制作音乐的数码器材要来个几箱,才能换走高易羽手中的几枚宝石。
这些东西,在沙俄时代,大概可以用来应急吧……
比起上一次一无所有,总归是好得太多。
“键盘手,把我的布鲁斯口琴和巴洛克吉他拿来,吟游诗人总归是需要乐器的。”
“好!”
高易羽收拾着路费、食物,也确认着历史的进程。
亚历山大一世十分神秘的死了——桂冠与竖琴仍被沙俄拥有着,暂时还没有被哪里冒出来的什么给拿走。但围绕桂冠与竖琴,他们国内的争斗可是不息。
尼古拉一世上台,累计着那两千五百万悲苦的农奴和底层人民的愤怒,经受着革命与自由的冲击,服毒自杀。
但接着上台的亚历山大二世,却像是得到桂冠庇护一样,试图将庞大的国家整顿、改革,甚至愿意解放农奴——
“还没好吗?”德利多利催促道。
“约安妮丝!让你把调味料放回去就行了,为什么把红糖给拿来了?”
“路上吃嘛,人生总需要一点甜头的。”
在知道糖并不奢侈,反而廉价之后,半夜的约安妮丝就时不时会偷偷钻进厨房,弄出一些响动。
第二天起来,要么少了几颗冰糖,要么红糖缺了一角,或是砂糖的袋子被撕开,却被装成没撕的样子……有了正当理由,她直接把好几大块红糖拿过来了。
“挺好,你俩甚至有闲心聊家常了,那就——”
世界的模样改变了。
熟悉杂乱的家,构成它的每一件物品,都随着时间变动,而拉出丝线般的形状。它们就像老旧的win98电脑陷入卡顿,拖动窗口自带幻影特效一般,发生着奇妙无比的变化。
高易羽咋起舌来,她曾见过这一过程数次了。
等到她本能的眨完眼——强烈的眩晕,冲击着高易羽的脑袋。
但也只是一瞬。
那幻化世界的线条消失不见,它们犹如笔触,勾勒成了另一幅名为历史的画作。
历史不再是被以文字描述的篇章,而是夹杂寒风、水流、臭味的现实。
天色昏黑,高易羽发现自己的短皮靴,踩着凹凸不平的泥巴地。它们颜色深沉,贫瘠而坚硬。泥土延伸出去,能见到宽阔的、飘着浮冰的河流,还有围列地面修筑的一排建筑。
“1877年,亚历山大二世统治的沙俄——莫斯科。”一枚金币说道。
“娘的……”
“哇,比我的时代往后了好多,但怎么这地方破烂成这样……”约安妮丝愿意来,除了帮高易羽之外,还有一个念头便是了解时代。
对她来讲,二十一世纪的一切都太过夸张,如果能去那些处于过渡的、中间的时代,看看它们的变化和发展,约安妮丝有自信能少闹几个笑话。但1877年的现在,看起来还没有神圣罗马帝国先进……
时间是夜晚,这里大概是莫斯科的某条街道,依稀有些行人。
人们彼此离得很远,穿得厚实。
高易羽不再觉得闷热,而是感受到了寒风吹拂脸蛋的凛冽。
“——扑通。”
没等她感受什么异域风情,她就见到一名行人投河了……
几乎是本能的,她们一行人赶忙靠了过去。河里的男人正拼死挣扎,看起来是寻死之后又后悔……也可能没后悔,只是本能的抽几下,或者是嫌太冷,想出来换个其他死法?
无论如何,高易羽没打算见死不救,因为就发生在眼前,要是一走了之和这个时代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从背包里翻出替换的衣服,一条条打好死结拴成长绳,又挂在巴洛克吉他上,朝着河里的人就是一丢——这玩意儿空心木头,能浮起来。
女孩子的力气虽小,但其中组成绳索的,那可有一条和她共鸣了的内裤……注入魔力之后那可得劲了。幸好,投河的人也抓着巴洛克吉他,被救上了岸。
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茂盛的胡须在脸上爬了整整一圈,小寸头,有点秃顶……但是个英俊的白人——虽然因为被河水冻坏了,而变得憋红。
“感谢……感谢您!圣哉上帝,圣哉大能者,圣哉不朽者……怜悯我们……”
“咦,听得懂。”
投河者的声音很高、很尖,仿佛女性一般。
“无论如何,我会赔偿您的乐器……等等,这、这是古董吧?巴洛克时代的吉他……啊啊,这音孔!”男人一脸羞愧,反而变得更难受了,“我的收入恐怕不足以支撑我赔偿……但我一定会的,请您……阿嚏……”
“行,你一定要赔,赔不起就找点其他等价的给我。”高易羽一点也不慷慨。
“没问题!我会先向尼古拉校长预支工资……无论如何,请您明天来莫斯科音乐学院……”
“哦?你还是教音乐的?”
“是的,我教作曲、钢琴等等,我叫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您抵达莫斯科音乐学院之后,报出我的名字,我便会前来与您协商赔偿事项……再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055·心思细腻的
彼得·伊里奇……高易羽回味着被弹舌拉长的“ё”发音,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柴可夫斯基?
莫斯科河的河水、十九世纪末沙俄的凛冬,顿时都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犹如从天上劈下闪电,灼了高易羽的身心,她不由得打了个颤。
这可是柴可夫斯基啊?也许会有同名,然而在莫斯科音乐学院任教,又长得跟高易羽曾看过的照片十分相似,这应该没错了吧?
“你既然……既然……是大学的教师,是个体面人吧?说不定还是个全职作曲家?那为什么还要寻死呢?总不会是想去游泳吧……朋友。”
“朋友,我……阿嚏。”
柴可夫斯基发着抖,莫斯科河的水浸透了他带补丁的棉衣,他犹豫着是脱掉,还是穿着,但无论怎样都不好受。然而救命恩人的话,还是要回的。
“唉,朋友,我正饱受着婚姻的痛苦,不,年轻的朋友……若是你有朝一日因俊俏的面庞,吸引了异性的投怀送抱,请一定要拒绝!”
“……所以你是因为婚姻,才想不开自杀?”
高易羽也不吝啬,解开行囊,从里面拿了件本来预备着的棉袄。
绣着大红花的布,裹满厚实的老旧棉花,这是之前她妈妈丢来的那包老旧衣物里,用来过冬的,可能是在东北还是哪里买的,高易羽觉得挺厚实就带上了。
“正是……感谢,感谢你的慷慨,音乐,朋友!”
柴可夫斯基早已冻得受不了,干脆把外衣脱了,不怎么客气便借过大红花棉袄,虽然紧巴巴的,但穿着暖和就行。下半身实在是没衣物可替换,这倒没办法,他也羞于在大街上脱掉裤子,只能耐着。
这件大红花棉袄给了他一些动力。
“我那妻子……新婚没几个月的妻子,昨天竟然……竟然……”
“竟然?”
“竟然问我,哪里可以买到我的乐谱!我从未受过这样的耻辱!”
为什么会耻辱?高易羽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仔细回想柴可夫斯基的那些历史故事……但很遗憾想不起太多。
他是个极其特殊的古典音乐大师——起码在后世得到了这样的评价,高易羽当然熟悉他的音乐。但在这个时代,在他三十来岁的现在,对他这个人是十分陌生的。
但发生了什么还是知道的——
伟大的柴可夫斯基寻死未果,被十七世纪的巴洛克吉他、二十一世纪的女孩子内裤,联手从河里捞了上来……历史恐怕又被污染了。
高易羽十分汗颜,但与此同时,获救的柴可夫斯基找到了发泄口,将压抑着、甚至令他想要自杀的那些哀愁,通通用飞速的弹舌音说了出来。
“几个月前,她主动追求我……疯狂的写信给我!夸赞我的才华,赞美我的音乐,也觉得我拥有一份体面的大学教师工作,家境良好,拥有不少人脉……多好啊,我本以为她是爱我的,而我也快四十岁了,早已被人要求去寻一段美好的姻缘。”
“然后……后悔了?”
“她全然忘了给我写的信里有什么内容,昨天甚至……甚至问我,我写过什么音乐,在哪里能买到我的乐谱……上帝啊,你为什么赋予女人撒谎成性呢?”
高易羽瞅着他,眨了眨眼,顿时,柴可夫斯基意识到了不对劲,赶忙的咳嗽,也不知脸上是羞愧还是冻出来的红:“您除外,美丽的吟游诗人!感谢您捞起我,我想好了,我不值得因她而死,我要离婚!”
“别啊,再想想……”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嘛?高易羽随口劝着,但忽然想到一件历史故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他……柴可夫斯基先生……是个……
“好了,歌颂美丽之物的吟游诗人女士,我肮脏羞耻的家务事不应继续侮辱您的耳朵,请您忘了,并在明天或任何您方便的时候,来音乐学院找我,我会赔偿乐器、也会将衣服洗好还给您的。”
将宽大骨架上的瘦肉,努力蜷进大红花棉袄里,柴可夫斯基打着喷嚏,迈开结冰冻硬了的裤子,一步又一步、艰难的走掉了。
他的背影很独特,犹如沙俄给高易羽的第一印象那般独特。
当他走后——
“嗯?”历史的幽灵,约安妮丝小姐眺望着他的背影,开口了,“他是……”
“嗯?你也认识他吗?”
“不,他是个男高音耶,音域很高……是受过锻炼的男高音,我甚至怀疑是阉伶……”
这些知识在二十一世纪基本失效,但刚刚来到十九世纪末,这一切又回到了约安妮丝熟悉的感觉里。
“不不不,那没有……他和你一样,是个伟大的音乐家……刚来就碰见他,多半是德利多利安排的。”高易羽拿出金币,本想和其中的恶魔聊几句……但这玩意儿很冰,高易羽立马又放回口袋。
“嘿嘿,竟然夸我伟大……”
“总之,刚刚那个抱怨婚姻还想自杀的俄国佬——”
正当高易羽想和约安妮丝聊聊柴可夫斯基时,有东西靠近她们了。
是马车——包了铁皮的轮子,在不平整的路上碾过石子,迸发出一种均匀但刺耳的声音。马匹吐出白气,马蹄铁踏出富有韵律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停在了高易羽身前。
精致的马车敞开门,从中传出一个声音——
“是行游历史的吟游诗人一行吧?”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