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约安妮丝那段琴声的回响,仍在高易羽的脑海中飘扬……
她抱着吉他,踩着脑海中旋律的节拍,从椅子走到柜子,取出三天没用过的电吉他效果器,还有杂七杂八的线——以往她总是和这些东西在一起,但自从将约安妮丝带来这个时代,不得不将它们疏离……
所以,拿出沉重的效果器时,高易羽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新鲜感。
但肌肉却记着一切。
这是一块综合效果器,Mooer GE300,近年国产的、炙手可热的东西。
简而言之,综合效果器就是整合了各种功能,属于泛用款。其效果很不错,对于高易羽这样手头拮据的穷学生来讲,是相当好的选择了。
接上电吉他,然后接入声卡,高易羽按下开关。丑不拉几的跑马灯在每个按钮上晃了一圈,屏幕才缓缓打开。高易羽将效果器放在脚边,几乎不用去看,也能用脚感受得到,调到了自己做出来的音色上。
虽然这块效果器的预设音色已经挺好了,但对于自制的电吉他来讲完全用不了,为了让自己手头的这把破烂也能有点好声音,高易羽可是费尽了心思。
电吉他是种奇妙的乐器。
一开始,木吉他的声音太小,没办法在一些场合演奏,所以上世纪的人琢磨着,将木吉他插上电路。它的琴弦振动会被化为电子讯号,然后输出在音箱,被还原成尽可能像木吉他的音色。
所以,当时很多音箱公司都主打着“保真”、“还原”之类的招牌。
然而即便如此,它们的产品依然会碰上各种各样的问题,其结果就是音色——失真。
这本是一种拙劣而令厂商羞愧的技术失误、产品质量问题,但演奏吉他的音乐家们,却觉得失真的音色是那么有魅力,观众也是如此觉得……就这样,电吉他这种现代音乐的真正灵魂,因此而生。
但高易羽不想演奏过于失真的电吉他音色——起码在眼下,那不适合。
所以她选择了接近清音的预设,当然,还要有箱体模拟。
虽然电子管的音箱才是电吉他的伴侣,然而那玩意儿有个十分恐怖的名号:邻居杀手。其意义不在于会杀了邻居,而是说音箱一开,大功率怼上,电吉他失真音色一弹,整栋楼、整条街的人,都会拿着刀找上门。
所以没有录音室的穷学生,在自己家想录制点什么,就只能开箱体模拟,然后将音色直接变成数据,经过声卡传入电脑。
为了堵住约安妮丝那“这都是什么啊?”、“为什么要踩它?”、“为什么你的吉他这么丑?”接连不断的问题,高易羽请她坐到电脑旁,给她戴上了耳机。
而高易羽自己,则坐向向前约安妮丝演奏时的椅子……奇怪,幽灵的屁股也是暖和的?罢了。赶走胡思乱想,她用合成器键盘自带的音响,播放起约安妮丝刚刚弹的东西。
然后——她拿起了拨片。
她低着头,长发遮住目光、落在了琴弦上。
但无所谓,只要听得到约安妮丝的琴声声音就好。
她要做的,就是在约安妮丝为她留出的空白里,填入自己的音符。
“——?。”
当羽管键琴旋律淡入,在听众而耳中入住——高易羽的右手轻轻压住弦,左手轻轻揉着被闷住的二弦。
她的吉他,也以最小的音量为起始,再自然不过的融入琴声中。
左手揉弦的力度越来越大,右手闷着弦的则一点点松开。
当音量从小变大,已与约安妮丝的琴声融合后——她将拨片咬在唇上,将空出的双手注入全部力量,在一根根弦上敲下。此刻,电吉他成了如羽管键琴般的乐器,她的双手点弦,却奏出与羽管键琴截然不同的飘扬旋律。
约安妮丝的琴是天气预报的轻风,她的点弦便是随后而来的细雨。
但她没有夺走羽管键琴的甜美,当旋律线的空白已经完全填满后——她的点弦变成滑弦,自然的退居幕后,成了那个小小的配角。
她开始在低音区耕耘,为约安妮丝演奏即兴Riff。
即便是那些羽管键琴薄弱的留白部分,她也只是用勾弦、推弦,还有哇音来填补空白,再没有喧宾夺主。这是约安妮丝的序曲,她只要锦上添花就好,而不是与之争鸣。
当1分30秒的羽管键琴渐入尾声——高易羽也揉着1弦的尾音,让它缓缓的、缓缓的淡出。
直到一切结束,她才略有遗憾的抬起头,将拨片丢到桌子上,呼出一口表达疲惫的气息,将松散的长发抹向身后。
这时——
身后有人接过了那些长发,将它们轻轻捏在手里,然后用橡皮筋束起。
“嗯?”
“帮你扎了个马尾。”
“谢谢——怎么样?”直到感觉被扎好马尾辫,高易羽才向后看,当然是约安妮丝,“我刚刚感觉很好,你的旋律很容易就把我带了进去……而且你的节奏十分稳,我甚至不需要去抓节拍器。”
作为音乐爱好者,弹了一段自己也觉得非常棒的音乐后,当然也期待着能有人夸奖。
尤其是——以前从没有这种机会。
但意料之中的夸奖却没有来:“呃,蛮怪的……”
“……什么?!”
“你的吉他完全没共鸣箱嘛……这……就听弦在叽里咕噜的……”
确实,电吉他是没有共鸣箱的,所以出来的音乐声音很小、很单薄、也并不和谐。但它是插电的,化为电子讯号之后的表现应该很好才对啊?难道……
“……难、难道没录上?我声卡插在电脑,已经开始录了啊!”想到这个可能性,高易羽甚至额头开始冒冷汗,内心无比的痛苦。
约安妮丝忽然想到什么,立刻一脸内疚:“我……我好像……乱点了什么,可能是我把录制给关了……”
“……不,不不不!不要啊啊啊啊。”
将电吉他匆匆丢下,高易羽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向电脑,声卡录制界面确实好好的开着,约安妮丝究竟点了什么?感觉那么不错的一次演奏,就这么报废了吗?!
可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高易羽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这不是录上了吗……
刚想回头问问——就见到约安妮丝抱着电吉他,非常调皮的朝这边笑:“哈哈,被骗了吧。”她的笑容渐渐收敛,变成了难以言表的柔和,“很好听。”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抱怨完,高易羽自己也笑了出来,竟然被古代人在现代科技上耍了一次……
“我已经死过啦!不说这个了,既然已经录完,教我电吉他吧?新乐器真是令人激动……比我第一次摸管风琴还要心潮澎湃……这个用脚踩的地方是什么呢?还有这些线都有什么用?”
“但在那之前,把吉他还给我,我还要录一次。”
“嗯?”
“这是直接内录,所以没有现场感,你刚刚听到的东西不会觉得很单薄吗?”
“……没懂,但……”约安妮丝细细思考了一番,作为大音乐家,她确实发现了一些小问题,“和之前听到的专辑相比,确实有点奇怪……感觉是声音的位置问题?”
“嗯,大多数人录吉他,都是用麦克风录音箱的。通过麦克风位置调节,甚至多麦克风拾音来做镶边和声场。但内录就不行……不过,内录也有简单的办法——录两遍,用后期调整,把两轨放到左右就好。”
“……听、听不懂……”约安妮丝绝望的摇着头,“解释一下!说清楚一点!”
“哈哈,我不会教你的。”
……
在结束了录制工作后,高易羽一整个上午都忙着做混音和后期工作。
这些倒难不倒她,这个时代,免费高质的教程比比皆是,大牛或小有心得的人都会将自己的技术毫无保留的传授,因此高易羽也在数年的学习中,成了一名小有水平的制作者。
音乐制作是个奇妙的行业。
哪怕伟大先驱们毫无保留的传授音乐制作方法、细节,甚至将自己使用的器材明明白白写出来,可学徒也无法因此而成为那样的强者。
因为——这终究是艺术的领域。
能写出怎样的曲子,才是一切的关键。
起码在知晓流行乐怪物的存在之前——高易羽是如此认为的。
……
中午——
高易羽揉着眼、搓着听了太多音频的耳朵,感受着肚子空空:“约安妮丝,我来教你。”
“嗯?!要教我电吉他和效果器了吗?!还是用电脑制作音乐?!”
此刻的她,正在沙发上抱着电吉他玩,指法和弦都和她熟悉的鲁特琴共通,所以她意外的上手很快,只是不懂那些电子相关的部分——现在,这部分的缺失,好像也能从高易羽那儿获得了?
“我教你怎么做现代的饭菜,这样你就能帮我做饭了。”
“……该死。”
“饿啦。”
她扫着弦,开心的说:“吃面包嘛。”
“这几天都在啃沃尔玛的黑麦面包,我要吐了。”
顿时,弦音变成了惊悚的无调性音乐,她的话语也是如此:“无法理解,能吃到那么美好的面包居然会嫌弃?!腓特烈二世那么挑剔的小姑娘都吃不到这种好东西啊!”
“怪不得你对沃尔玛那么推崇……”
正当高易羽想在饮食先进性上,也教教古老的亡灵——但她的QQ响了。
有点眼熟的头像在右下角跳动,高易羽琢磨了三秒发现想不起来是谁,打开备注一看,才发现这是小号加的那个委托人……她找约安妮丝写了一首,所谓模仿巴赫风格的巴洛克小赋格曲,报酬很丰厚。
起码当时是这么说的。
结果最近忙着做专辑,高易羽都把这事给忘了……
“唉,生日会有点失败啊。”委托人还配了消沉的表情。
“咦……你啥时候过的生日。”
“就昨天晚上啊……”委托人又消沉了一阵子,开始描述自己是如何失败的。她临时抱佛脚,真的死死钻研了三天,如何复现高易羽的演奏动作,但终究是新手的拙劣模仿,听那口气,似乎是失败了。
高易羽点开她的QQ空间瞅了一眼——
她的置顶说说就是“感谢姐妹们、朋友们的捧场,昨天状态不好,但依然尽力弹了。”她还配了自己在钢琴前,头戴公主帽的照片,漂亮的脸蛋上抹了生日奶油,但意外的,她的指头放对地方了……
而下面,却被拉不到底的夸奖和生日祝福包围了……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失败啊?
这时,委托人发来新消息:“我在最后弹错了一个音,唉,还好它们没有艺术修养,和我不同,听不出来。”
“……哦那成功了?”
“嗯啊,感谢您和您那儿的大师!”
这家伙还挺牛……虽然约安妮丝故意写得很简单,但0基础的人,那么短的时间就把曲子背下来了……
“今年疫情的原因,我没有收到太多礼物,而是收到了一堆吉利数字的红包……妈妈把现金全丢去准备抄底美股了,呜呜。我用零花钱给您添一点,然后把礼物都转给您,这样对得起之前的约定,怎么样?”
看完对话,看完图片上的施坦威钢琴,高易羽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破屋子,真是令人忧郁啊。
到处都是便宜、老旧的家具,一堆追求性价比的破烂音乐器材……墙上也只能挂那副小小的,只价值一根破铝条的画……
但人穷志不短,高易羽放弃了其中一部分报酬,而是提了这样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