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顿了顿,安·菲文像是在心里寻觅什么,又说——
“大概从一开始,我对那位吟游诗人的感情,就是深爱吧……”
达芙涅吃了一惊,约安妮丝也惊讶于这坦率的直白。
不过安·菲文并没有停下言语,像是一首歌刚刚结束前奏般。
“时间对我来讲是最恐怖的东西,它会轻而易举的瓦解掉绝大多数东西。一个凡人会用数年时间经营自己的理想,追逐自己的梦想,也许会成功,也许会失败——但时间会轻而易举的让这一切变得没有意义。
追逐梦想的凡人会不知不觉死去,最初的一年里会有人记得他,然后就会淡掉。正如凡人理想中……想开的一家店、想得到的恋人、想获得的金钱那样,会被时间轻而易举的抹去……抹去它们的痕迹。”
安·菲文说得缓慢,时而会变幻语言的种类,但不变的是俯瞰一切的直白。
“于是,没有人会记得死去的凡人,或是曾构成其梦想的事物。即便是国王梦想征服的土地,耗费数十万生命所缔造的战争,也会同样的被抹去意义……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她没有附着任何感情在言语之中。
直到——
“但奇妙的是,时光没有抹去我的爱意……从在那座岛遇到她,再到我终于抵达这儿……这伴随我灵魂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变化……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她有些满足的笑了起来,语气轻快,如同细雨落在湖面。
达芙涅咳嗽了一声,一脸无可奈何:“咱们的吉他手在的时候,你咋不这么对人家说?要不然我感觉这会都不用开了……”
而无可奈何,同样攀上了安·菲文的脸颊,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奇异的氛围越来越浓,如夜色、月色一样。
面对沉默的永生者,古希腊女神并不打算就此结束。
达芙涅没有装出那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继续批评这些被区区爱情纠缠的小女生,而是一脸兴奋:“来来来,给我讲讲,为什么你会爱她,到底是哪里吸引你的……好有意思,这已经超越我的认知了。”
意外的是,约安妮丝也对此非常感兴趣,她离开了墙角,不知从哪里搬来了椅子,入驻听众席。仿佛这里是即将过年的维也纳,有准备了一年的最好音乐,而她抢到了最佳席位。
“我来猜猜,因为脸吗?”
达芙涅喋喋不休。
“哎呀,我还是理解的,她是真的相当漂亮……也是,那会儿的你还是个小孩子,见到那么漂亮的人,难怪会染上这超越性别,超越时间的爱情!别那么看我,还是因为别的?”
就这样——在一个不断用言语骚扰,一个则死死盯着不放的纠缠下,安·菲文还是开口了。
“我也解释不了,但……大概是因为……那时的我失去了老师、失去了家人,离开了故乡……然后正好她出现在我眼前,赠予了我名为‘音乐’的东西来填充时间吧……也可能不是。”
在达芙涅还想继续七嘴八舌。
安·菲文对此有点头疼,即便是从几千年时光里一步步走来,自认为心和灵魂早已超然的她,也才发现自己受不了成为被女生八卦的对象……
她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乐队对我的欢迎会吧?”
达芙涅噎了一下,笑了起来:“……噢,也是,还有另一位。”
于是,在听众席本来正乐呵的约安妮丝,被她们盯住了。
“您呢。”虽然达芙涅表达了充足的、对键盘手的敬意,但女生的八卦超越了它,“您的爱情历程又是怎样的?”
“……呃……可、可以不说吗?”
“不太行吧?”
“……我……”
夜风摩挲树叶,惊扰到了无名的鸟。
窗外的声响暂停了房间里的气氛——不久,外与里都归回安静之后,约安妮丝意外的并未害羞。
“嗯……我是一位音乐家亡故之后,其音乐化成的亡灵。”
而是微笑着回忆,坦然叙述——
“就像现在这样……人类看不到我……不知道我……听不到我。”
她站起身,走向月光。
她没有可被见到的影子,但月光无声溶在了她的肌肤、发梢,以及裙边。
“那时,我非常无聊的……游荡在世界上……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喝不到咖啡,没有钱,没有人理我。我也试着在广场演奏过很多音乐,大部分是我觉得非常好的——但是没有掌声,也没有嘘声。”
她并不伤感,反而有点开心。
因为——
“后来,我等来了第一位听众……我也成为了她的听众。”
讲到这里,约安妮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这些事并不需要赘述。
她们一起被高易羽和历史恶魔拐到这个时代,以什么“对抗流行乐恶魔”的名义组了乐队,一起玩音乐,仅此而已。
其实约安妮丝对流行乐恶魔完全不在乎,也对自己的音乐,在时代最前沿能否取得成就、获得听众毫无兴趣。只是因为她——高易羽带自己来到了这里。
事实上,约安妮丝并不清楚,爱或喜欢之类的概念,具体该如何用文字定义,但她很清楚这些害羞的词汇背后代表了什么。
高易羽想听音乐,也想演奏音乐,想去探究故事,想行走在现在和过去,偶尔会想喝一杯咖啡,想聊彼此的音乐。
所以约安妮丝很乐意——与她同行。
就这样,女生之间的神秘夜谈会,又一次陷入寂静。
约安妮丝和安·菲文并没有对彼此排斥,或是感到尴尬,反而有种奇妙的共鸣,大概是因为各自的处境里,各自的故事都很相似?但她们并不清楚,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也很聊得来?
尴尬的反倒是主持人。
“那下一步聊什么?”约安妮丝问达芙涅。
纠葛了一阵子,达芙涅调整了心态,倒也不愧是古希腊女神,见得多了。
“其实,我本想解决乐队的感情问题,因为在我看来,乐队成员之间的复杂恋爱关系,会导致气氛、心思等各种问题,成为乐队不一致的裂痕……所以本想调剂调剂的。”
“很合理。”安·菲文应了一声。
“你俩也许现在不介意,但未来总会出问题的,如果自己的爱……的爱情……唉好羞耻,你们是怎么能说得下去的?”
达芙涅没指望有人回答,于是接着说。
“总之,如果你们的爱没被回应,反而是被拒绝了的话,这乐队我感觉要崩塌。我非常希望这支毫无疑问的……历史最顶点的乐队能维系下去,所以我才找你们开会,提前讲讲这其中的利弊,懂我的用心良苦吧?”
约安妮丝和安·菲文都点头称是,但在主持人看来,这格外敷衍。
达芙涅僵起脸,不乐意的嘟哝起来。
“你们真的了解处境吗?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她,回头她想好了,把你们之中的一个拒绝掉,然后当着你们面和另一个抱抱亲亲的,这岂不是很尴尬?大家都在一个乐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可是,非常意外的,两位当事人都并不这么认为。
“会有这种事吗?”约安妮丝一脸意外。
“奇怪……您不知道吗?”安·菲文也有点惊讶,“那位吟游诗人,大概并不爱我们中的任何人。”
“……啥?”
“她大概……只爱音乐吧。”约安妮丝说。
良久,沉默难以散去。
达芙涅没搞明白这两位的逻辑,可当事人的二位却都深有共鸣一般,她们有同样的表情。
达芙涅拧了拧自己的脑袋,自己这个局外人……也许确实感受不到……或许身处爱情之中,被其放大了内心纤细的当事人,才可以从中感觉到什么?
所以这两位是认命了,觉得高易羽啥都不会选?也甘愿接受?
不不不,这太奇怪了。
达芙涅感觉自己接受不了,明明不是当事人。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开会之前,我还以为你们会吵起来,甚至打起来,或者是用音乐一较高低,看来是我低估了你们,又或者是搞错了情况……总之,其实我准备了答案。”
“答案?”安·菲文眯着眼,“什么问题的答案?”
“她的心意。”达芙涅叹了一口气,目光锐利,“虽然和我预期不符,但我准备了一个合法的小手段,可以质问出高易羽的心声,看看她的感情究竟向着谁——如何?”
些微的紧张感,在两位当事人身上蔓延。
小手段……这种词,背后的含义很可能不太妙啊。
但达芙涅的身份又确实是非常有来头的,其存在的年月和存在之高,被赋予了女神的尊贵称号,这种古老的大人物想拿捏一个人类的心,探究一些答案,恐怕非常简单吧……
达芙涅的决心更甚:“走吧,我们回去,现在应该是她中招的时候了……你们有面对答案的觉悟吗?”
……
而稍早前——
话题的正中心,乐队的吉他手,历史之旅行者……也是将约安妮丝与安·菲文,从各自故事之中接引至此的高易羽,独自回到了家中。
确切来讲,是捏着钥匙半插入锁孔,打着哈欠的阶段。
她还没推开家门,只是在脑子里想着今天好累,身心都好累。想洗个澡躺床上啥都不干,但又觉得既然其他人都不在,惊人的独处时光,恐怕该上网打打游戏……但又好累。
不过,昏暗的楼道灯映照,她的余光扫到了某样东西。
——在动。
黑色的、细小的、行于地面的……
蚂蚁。
高易羽吃了一惊,蹲下身掏出手机去照,发现还真是有小蚂蚁……在这楼道……不,在自己家活动着!高易羽头皮发麻,家里进蚂蚁了。
她忘了一天的疲惫,趴在那只迷茫蚂蚁的身后,缓缓跟随。
蚂蚁穿越竟然存在的墙缝,钻入了她家的角落。高易羽扒开积灰的杂物,继续追随蚂蚁的行动轨迹……最后——在花盆不起眼的神秘角落,找到了一个隐不可见的缝隙入口,以及周围活动的数只蚂蚁。
高易羽蹲守了数分钟,进进出出的蚂蚁被当面目睹,她才终于确定,这里面有它们的巢穴……真是可怕啊,什么时候有的?哎,上世纪盖的楼,几十年过去也难逃大自然的侵蚀。
站起身的高易羽,将长发扎了个爽朗的马尾。
既然今晚只有她自己在,孤独的吉他手将要做的事,便可以确定了。
于是,感伤的她匆匆跑去厨房,从电饭煲旮沓里,扒出不知道哪年掉的几粒米饭,又用筷子蘸了一丝蜂蜜将其粘合,轻轻搓动。
她将那小小的饭团丢在蚂蚁巢穴前——今晚就看它们要如何搬这个吧……
160·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