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对于这点,德利多利一直以来都是不吝啬脏话的。
可安·菲文的存在,德利多利看得却不那么重。
“她是历史之外的存在,她的行程并不会被写入《历史》之书当中,倒不如说如果在就好办了,我只要加一笔,她便会死去……唉,所以她的存在无关紧要……倒是——”
“倒是?”
“吟游诗人小妹妹也要到处旅行……我挺担心这个的——所以我的意见和达芙涅一致,你最好早点杀了她,这样,我们的旅行也能早点结束,你也能少去几处历史,减少破坏历史的可能性。”
达芙涅立马接话,热情的看着高易羽:“作为见多识广的女神,我给你推荐一个法子,你接受她的爱!”
“噢,有道理。我谱写过许多历史,很清楚爱情的本质,得不到的时刻是最甜美的,但得到之后便会立刻衰败!”
“正是,我们的吉他手接受了那位银发小姑娘的爱,然后开开心心的玩个把月,对方也就满足了吧?爱就会开始流失……”
“但我很担心,她这么漂亮的身子,很可能个把月也……”
“那一年?”
“我很担心可能要以十年为单位……”
德利多利和达芙涅,都是在用调侃的口吻聊这个,高易羽很清楚她们在开玩笑——也许有些真心在其中。但对于高易羽自己来讲……这是严肃的故事。
在莱斯波斯岛,在雅典……在几十年的岁月变迁之中,几次短暂的相逢。
不变的事物、更迭的事物。
还有那含羞的、直白的、炙热的、深切的……来自安·菲文的爱。
高易羽无法戏言这一切——那是严肃的,无法一笑置之的。
但如果经过了极为漫长的千年,安·菲文还是没能回到现实,还是蜷缩在历史之外,过着自己永生般的苦旅呢?高易羽沉思着,饮酒着。
直到酒精带来微醺——
“德利多利,送我去见她吧。”
……
对高易羽来讲的一分钟后,对安·菲文来讲的八十年后。
冬日、积雪。
她们重逢在了这历史与世界的,小小一角。
松球和干燥的枝条一起,被火烤出微微的香味。
一位俊俏的小女孩艰难的跨过积雪,向眼前的少女展示手里的袋子:“老师,这些可以吗?”那是些松针,它们常绿的青葱是这世界常见的色彩。
“嗯,足够细嫩就可以,去煮吧,但不要用积雪,用冰——加些盐进去。”
“好的,老师。”
随着小女孩松了一口气,开心的向篝火走去,被称之为老师的少女也摘下帽子,抖动着上面的积雪和枝叶。因为点起了篝火,有些碎冰已经消融,所以她将帽子靠近火光,想烘干它们。
火是摇曳的、是温暖的、也是明亮的。
明亮到足以映出来访者的身影。
“……”
安·菲文先是疑惑的皱着眉,然后思忖了起来。
再然后——
她的眼微微睁大,明亮如镜,又随之舒缓,整张面庞都染着温柔和怀恋。
“您来了。”她平和的说着,言语里,只藏着不易察觉的喜悦。
“嗯。”
高易羽朝她走近。
火光十分炫目,但周围白皑皑的积雪、与她坦露在外的银发,却融为一色,更加耀眼。
她——仍是那副模样,漂亮得惊人,年少而圣洁。可和之前的任何一次又都不同,她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太过悲喜,只是见惯了世间的一切。
像是老奶奶一般。
“还记得我吗?”高易羽问。
“记得很清楚。”
安·菲文微笑着,向吟游诗人分享了座位。
“对世界了解的足够深刻,见识过足够多的事情之后……我很容易便会回忆过去的种种……每个细节,其中最多的就是您,我清晰的记得您——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以及……令人难以启齿的,我所有爱意、敬意、谢意,都献给了的人。”
之前的孩子诧异的看向她俩,似乎想问什么,但一种直觉和礼貌教养,令她没有马上插嘴,而是适当的鞠躬致意,便去收集更多的松针来为老师的客人多煮一杯茶。
“你的学生?”高易羽问。
“是的,一个好孩子……某个大国王在国家破灭之前,留下的唯一血脉,被我收留了……我会带大她的,教她些世界的知识。”
高易羽心想,这小公主命运还真惨,于是换了个话题:“你有回到……罗马吗?”
“没有——我回不去。”安·菲文低着头,有些伤感,“我终究是被放逐了的,大概所有被冠以罗马之名的地方,都不是我能踏足的……我的故乡,故乡……”
这……这话题更惨。
不过,如果那个想法能一切顺利的话……
高易羽又换了个话题,聊到她自身:“你现在完全像是老奶奶一样咯。”
“呵,我就是呀——但您仿佛是永恒不变的。”
高易羽仰望着高远的冬日天空,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息淡入其中:“并不是永恒不变……只是在我的十几分钟前,和你在八十年前分别,然后立刻来这里见你了。”
“……真、真的吗……”奇妙的惊愕,在安·菲文的声音里经久不散。
“真的。在十几分钟之前,是几分钟……总之,对你来讲的百年人生,对我来讲,连一天的二十四分之一都没有耗完。”
许久、许久。
“……真奇妙啊,原来历史旅人……是这样啊。是魔力……吗?”她自言自语着,“我也有吗?”
“嗯,那是能超越一切常理的东西——倒不如说,这些非现实、魔力什么的玩意儿,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们不是就讲了。”
“是……是啊……是有这么回事。在奇迹般的您看来,我的人生是笑话吧……”
安·菲文苦恼着,不再是什么饱经世事的老奶奶,而是一位难堪的、不思进取、自觉无知的小孩子。
“明明人生走过了足有百年,却还是这么愚蠢。”
“百年并不长,倒不如说,只是刚刚走了个序章罢了,和孩子没什么区别——正适合开始探索这真正的世界。”
说完,高易羽伸出双手,它们过于漂亮,立刻吸引了安·菲文的注意力。然后,高易羽将双手彼此接近,轻轻拍动。
“啪——”
一次、两次、更多,他们遵循着最基础的四二拍。
那是音乐!曾在雅典探究了几十年音乐、被称之为女神的安·菲文,很清楚的理解了。可为什么,会在这里展示音乐?
这个问题还未成型,安·菲文突然感觉到了。
一种奇妙的、没有形态的、甚至不存在于世界——却扎实流淌着的东西,正从高易羽的灵魂之中微微溢出,注入了每一次,双手拍出的韵律中。
不知过了多久,安·菲文才回过神来——
“闲着没事时,就琢磨琢磨这玩意儿吧,多点新鲜事,别装老年人了。我会来检查成果的,小姑娘。”
吟游诗人已经不在原位,只留有远去的背景,以及道别话语。
但她刚刚用双手所奏出的短小音乐,却在这冬日原野,留下了不可思议的痕迹。
如春天般——这里长出枝条、开满了花朵。
芬芳、鲜艳——
仿佛,是在为百年前那一捧花束,进行迟来的回礼。
149·有时候。
可惜,再次重逢的约莫百年后,高易羽并没有得以见到她的魔力,是如何编织音符的。
“我……我在这方面……没有才能。”安·菲文对此非常羞愧。
这让高易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她对自己不同于其他人的银色发色,所产生的羞愧心理很相似,甚至她试遍了当时能接触到的各种方法,以求能将每一根银色的发丝遮蔽成正常人的模样。
经过百年——以及又一次的百年时光,她反倒变回了原本的她。
“很愧对您在一百年前的指导和展示,唉。”
“嗯……咱们可以就此聊聊,不过在聊魔力之前,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在这马车上,改头换面了吗?”
这次,高易羽和她重逢在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上。
安·菲文是曾在雅典享有女神称号的尊贵之人,即便再阔绰千年应该也不会缺钱。又经历了两百年人生苦旅,实际上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人间老油条了。
但现在,她穿得严严实实,将发色遮蔽,又将本来那张极其漂亮的脸庞,涂上了易容成另一种感觉的各种装饰,又租在一辆货物拥挤、连个柔软垫子都没得的马车上,感觉是在……
“在逃命?”高易羽问道,“有恐怖的仇人在追杀你?”
“不是……正相反,有个极度热情的男人想要找到我。”
安·菲文非常苦恼,接着说了起来。
“在雅典那会儿……我有很多学生,其中一个后来发迹了,也有了地位开宗立派,自然而然就有了个挺有天赋的学生,甚至还在首都拥有了以自己为名的学院,它又招到了一名更有天赋的学生……”
“很、很复杂……总之你是他们的祖师爷?”
“是的,这个笔名叫亚里士多德的小孩子,又收了个学生……”
“……还有多的一辈啊?”这得是几辈了?
“这个学生好巧不巧继承了王位……”
“……然后呢?”
“这个新任国王,从小就是听我的故事长大的……”安·菲文按着额头,十分惆怅,“他想要找到已经离开国家的不老女神,请她回去再庇护万民、再传授文明、再弹奏音乐、再向恋人们献上祝福……”
“看来那个女神是你。”
“明明、明明是被您诱骗到雅典去的!可恨啊。”哀怨的呜咽了好一阵,安·菲文又说,“目前,这位新任国王……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正追逐着我的足迹进行宏大远征,我不想回去,所以要一路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