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国 第285章

作者:高月

  李邺回到家里,却意外发现父亲回来了。

  “娘,爹爹怎么回来了?”

  裴三娘摇摇头,忧虑道:“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心情很不好,赶路一夜未睡,回来倒头就睡了,下午还要去朝廷。”

  “邺儿回来了?”院子里传来李岱疲惫的声音。

  李邺走出内堂,见父亲神情疲惫,眼睛熬得通红,他连忙上前问道:“父亲,出了什么事?”

  “去我书房说吧!”

  父子二人来到书房,李岱疲惫坐下,摆摆手,让李邺也坐下。

  “邺儿,你有钱没有?”

  “父亲要多少,几万、几十万都有。”

  李岱苦笑道:“哪里需要这么多,我只要一千贯,我一个手下官员含冤死了,我去晚了一步,他家境不好,上有老,下有小,就靠他一个人养家,他一死,一家子怎么办,我们几个凑了十几贯钱才给他买了口薄皮棺材收殓了。”

  “行!”

  李邺一口答应,“父亲把地址给我,我让手下去一趟陈仓县,一千贯稍微少了点,给两千贯比较好。”

  李岱写了一个地址纸条,又写一封短信,叹息道:“两千贯当然更好,哎!曹敬尧是因为我才死,我心痛啊!”

  “他为什么会死?”

  “他一时疏忽,把去年的政事堂批文看成今年了,因为格式内容都完全一样,就下面日期不一样,去年明经科录取三十五人,今年录取三十二人,进士科人数都是十五人,所以他编制录取大纲给了审卷院。

  主考官是张垍,他就录了三十五人,礼部批准通过,政事堂批准通过,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最后吏部发现出错了,我追查下来,发现是员外郎曹敬尧拿错成去年的批文。

  本来是一件小事,却被张均不依不饶,非要说是科举舞弊,舞弊什么?他兄弟负责录取的进士,要舞弊也是他兄弟舞弊。”

  李岱气得胸膛起伏,李邺平静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就在天子面前胡说八道一通,天子受他蛊惑,批了一个‘一查到底’,他就亲自坐镇礼部查案,一个个过审,从四月份折腾到六月初,礼部什么事情都停掉了,曹敬尧被大理寺抓起来,前几天被送回老家,回家不久就死了,我听说他在狱中被毒打折磨,但他始终说是自己的责任,没有把责任推给我。”

  李邺冷冷道:“这件事父亲太被动了,听我的,明天一早就向政事堂递交辞职信。”

  “我辞职岂不正中他的下怀,太便宜他了。”

  “父亲,这是以退为进,礼部侍郎辞职,会到高力士手上,他不会同意的,天子也不会同意。”

  “他们会把我调走,太子殿下的礼部就丢了。”

  李邺冷笑了起来,“就算父亲不辞职,他们也会借这件事把父亲调走,一旦父亲辞职,把事情闹大了,这件事才能按照父亲的意愿解决。”

  李岱一咬牙:“你说得对,越怕事,他们就越猖狂,我明天一早就辞职,太子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李邺想了想道:“父亲不要出面,太子那边,我去给广平王解释。”

  李邺随即让两名手下带着两千枚金币赶往陈仓县.

  时间还早,李邺随即来到了高力士的府宅,他不是来找高力士,而是来找高力士的养子冯劝农。

  李邺当然不能直接去找广平王,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外藩,李邺自己清楚得很,在京城发发威,杀个把人,坐实地藏魔的绰号,天子不会睬这种小事,但如果去私下拜访广平王,那比杀几百人的麻烦还要大,触犯了天子的底线,天子绝不会容忍。

  就比如宇文嗣武,在京城无恶不作,残害百姓,民怨沸腾,可天子李隆基根本就没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还要提拔他的祖父宇文靖当相国,可宇文家族私藏兵器,暗练庄兵,立刻触犯了李隆基的底线,把宇文靖逼死,将宇文家族一贬到底。

  看透这一点,李邺便知道自己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但李邺知道有个办法见到广平王,那就是通过高力士,之前他们都为高力士的天鹏马球队打过球。

  冯劝农很热情,把李邺请进府内,笑眯眯问道:“李都督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下午刚回来!”

  “难怪我父亲不知道你回来,昨天还说到你,既然婚期都定了,那就该回来了。”

  “我昨天就应该来拜访高翁,但家里事情太多,我父亲遇到点小麻烦,科举的事情,冯叔知道吧!”

  冯劝农点点头,“听说了,应该问题不大吧!和你父亲没有什么关系。”

  李邺冷笑一声道:“钝刀子割肉,张相国无休止折腾,我父亲身体都快垮掉了。”

  “我父亲也说那个人没事找事,李都督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帮则帮!”

  李邺低声道:“冯叔,我想见一见广平王殿下!”

  冯劝农想了想道:“行!你就在这里呆着,哪里也别走,我去请他来商议马球之事,你们在我这里见一见。”

  冯劝农随即乘坐马车前往广平王府,越半个时辰后,冯劝农带着广平王李俶回来了。

  一进内堂,李俶笑嚷道:“那个臭小子在哪里?怎么还不来见我!”

  李邺连忙走出来行礼,“参见殿下!”

  李俶给李邺肩头一拳,笑道:“神神秘秘的,把我哄到这里来见面,你要见我就直接到我府上去嘛!”

  “我是外藩,不方便吧!”

  “现在是不方便,但我可以奏请皇祖父,请你教我儿子射箭,你可以光明正大来我府上了。”

  李邺点点头,“那还得等几天,但我今天有急事。”

  “什么事?”李俶也不再笑了。

  李邺一摆手,“我们进堂再说!”

  两人走进内堂坐下,李邺道:“我父亲遇到了科举麻烦,殿下知道吧!”

  “当然知道,我父王也很生气,骂张均卑鄙无耻,你父亲这两个月忍辱负重,令人赞赏。”

  李邺淡淡道:“但是我回来了,我让父亲反击,明天一早辞职!”

  李俶愕然,“为什么?”

  李邺缓缓道:“这叫以退为进吧!只有这样,才保得住礼部。”

  李俶眉头一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个员外郎被送回家,他到家不久就死了。”

  “他一死,事情不就结束了吗?”

  “殿下,如果张均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会放人回家?我听父亲说,那个曹敬尧在狱中熬不过拷打,便承认是自己科举舞弊,但他死活不承认是我父亲指使,被打得不行了,大理寺就把他送回陈仓老家,结果回家不久就死了。”

  李俶狠狠一拍桌子,铁青着脸骂道:“大理寺那帮王八蛋!”

  他又沉声道:“你意思是说,张均拿到口供,准备对你父亲动手?”

  李邺点点头,“下属徇私舞弊,主官也难逃其责,他们就算无法为我父亲定罪,也有充足的理由把他调离礼部,给个闲职养老去。”

  李俶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令尊辞职,反客为主,把事情闹大。”

  “正是如此,我父亲会以受相国迫害为由辞职,把事情闹大。”

第438章 递交辞呈

  太子李亨阴沉着脸听完广平王李俶的汇报,冷冷道:“他们想怎么样就随他们去,以后这种破事情就不要告诉我了。”

  李俶很清楚父王为什么生气,李岱没有得到父王的批准就擅自辞职,虽然跑来通报一声,但也只得通报而已,却并不是想听从父王的指示。

  但李俶也知道,问题是出在李邺身上,之前李岱一直听从父王的指示,要忍辱负重,他从四月一直忍到六月,可李邺一回来才三天,事情就发生变化了。

  但李俶也并不责怪李邺,他知道李邺是对的,他一直就不同意李岱忍辱负重,越忍对方就越嚣张,更不会放过李岱和礼部,只有狠狠反击才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可是父王似乎更看重礼部的得失,而并不在意李岱的感受。

  “父亲,礼部那个官员死了,恐怕张均要最后摊牌了,李岱退无可退,所以才要主动辞职,以退为进!”

  李亨哼了一声道:“他要辞职可以,要以退为进也可以,但必须是由我来做出决定,他李岱先斩后奏算什么?”

  “如果父王反对辞职,那孩儿去给他说,相信李岱一定会听从父王的建议,明天不会辞职。”

  “不用了!”

  李亨冷冷道:“我知道他是听了儿子的怂恿,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闹出什么花来?”

  李俶心中叹息不已,他知道,父亲并不看好李岱父子的反击,他已经准备放弃李岱了。

  次日上午,礼部侍郎李岱向政事堂递交了辞职信,理由是科举一案严重干扰礼部日常事务,导致官员无辜身亡,他深感无能为力,特向政事堂提出辞职,继续回家为父亲服丧。

  尽管李岱说得很含蓄,没有点张均的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在抨击张均滥用权力,干涉礼部事务。

  一般辞职都是找各种理由,自己身体不好,或者双亲多病,或者为父亲守孝等等,绝不会像李岱这样直接抨击相国干政,草菅人命,愤而辞职,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辞职,是把事情闹大,向相国张均挑战。

  右相杨国忠立刻召集政事堂议事,讨论侍郎李岱辞职。

  如果是礼部下属官员辞职,政事堂直接批准,天子就不用禀报了,直接生效,但侍郎不一样,各部寺侍郎、少卿的任免,名义上在政事堂手中,但实际上被天子把控,

  杨国忠就算提交给天子,他也得拿出一个政事堂决议来,政事堂的态度是什么?

  “大家看看吧!李岱在闹辞职,说某人干涉礼部事务,还说这个人迫害礼部官员,导致礼部员外郎曹敬尧被毒打含冤致死,张相国,你有什么说法吗?”

  张均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反咬一口,自己科举舞弊被发现,害怕被清算了,开始狗急跳墙了,不错,那名官员是死了,但不是毒打而死,是畏罪自杀,他已经承认了科举舞弊,我正准备弹劾李岱,他倒恶人先告状了。”

  旁边韦见素不慌不忙道:“张相国,我一直想不通,不过是多录取三人,它怎么就变成科举舞弊了,怎么个舞弊法,请张相国给我们说一说?”

  其实这件事根本就和舞弊沾不上关系,又不是礼部决定招谁,多招哪三人礼部也干涉不了,说泄露科举试题更是无稽之谈,礼部并不掌握科举试题。

  张均半晌道:“那个官员有个亲戚今年参加明经科考试,认为今年录取人数减少,可能不利于他亲戚,他就故意扩大人数,而且李岱也擅自同意扩大人数,违背了政事堂的决议,这难道不是大罪?”

  “请问他亲戚叫什么名字?考第几名?如果考中了,我们可以单独再考一次,看是不是泄露了试题。”

  张均脸上抽了两下道:“他亲戚名落孙山,不查也罢,我不是说,他亲戚有没有考中,而是指这名官员的行为,严重破坏了科举制度,李岱擅自同意扩大人数,这不仅是藐视政事堂,还欺君罔上,这种做法应该严惩!”

  “张相国,三十五人的名单报上来后,我们也批准了,是不是我们也在藐视政事堂决议,也在欺君罔上?”

  张均不满道:“韦相国,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只是没有想到有人敢篡改决议,对礼部太过于信任,没有细看罢了。”

  韦见素冷笑一声道:“同样一件事,对别人就是欺君罔上,对自己就是没有细看,张相国,你就不怕后世落一个宽己苛人的典故吗?”

  “好了!你们不要再争论了。”

  杨国忠打断了两人的争论,他虽然对李岱没什么深仇大恨,但他对礼部却一直虎视眈眈,如果借张均的手搞掉李岱,自己把礼部揽到手中,这是岂不是最好的结果?

  “不管李岱是否知情,但今年科举确实出错,作为主官,李岱应该承担责任,我们表决吧!是否接受李岱引咎辞职?同意他辞职,请举手!”

  表决结果,四比一,政事堂通过了李岱的辞职。

  但政事堂通过了李岱的辞职,不等于辞职就生效,还要经过天子签批,虽然天子只管三品以上高官任免,但侍郎这种高官,杨国忠胆敢不经天子同意就任免,他的相国也到头了。

  李林甫为什么能当二十年宰相,就是因为他坏了规矩,把原本很多属于相国的权力都让渡给了天子,李隆基尝到了甜头,再让他把相国权力交回去,怎么可能?